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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睁眼瞎子(小说)


作者:徐老榆木 童生,811.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5203发表时间:2019-07-10 19:33:45


   我已经有十多年没回老家了,老家还是老样子,没多少变化,古庙还是那座古庙,池塘还是那个池塘,只是村边多了几十幢新房,一律的红墙蓝瓦,形成一条新街道。
   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世上,老宅子也转卖给他人。这次回来,主要是参加一个本家侄孙女的婚礼。婚礼结束后,抽了个闲空,去看望了一下儿时的小伙伴郝老二。郝老二在老宅旧址上翻盖成楼房,在一大片低矮的老旧平房中,郝老二的小二层鹤立鸡群,十分醒目。
   有人吗?我轻轻地叩响了他家的大门。
   汪汪,汪。首先回答我的,是一条听起来个头很大的狗,因为那吼叫声低沉却十分洪亮。谁?在狗的叫声中,一个女人从门缝向外张望,那眼睛大而黑,双眼皮,略显丹凤。我对这双眼睛熟悉的再不能熟悉了,是郝老二的妻子,当年村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媳妇。
   是我,冯健。我也把脸贴在门缝处,意图很明显,是想让她看到我的模样。啊呀,是大兄弟?稀客呀。嫂子迅速将铁栓拉开,把我让进院子里。在我的印象中,郝老二家的院子很大,典型的北方四合院,主房五间,东西房各三间,南面带门楼也是五间,青砖蓝瓦,古色古香,就是年代久远了,墙体道道裂缝,房顶荒草萋萋,破败不堪,满目沧桑。重新翻盖过后,还是四合院的格式,只不过主房由平房换成了二层楼。
   兄弟,想死老哥了,快快进来喝几杯。
   我正在欣赏老二的新宅房,忽听郝老二在屋里喊叫。
   我心里稍有点不大高兴。不会吧,也就十多年没见,怎么,生份了?还是人有了钱,眼高了,瞧不起咱这教书匠了?掀开竹帘,走进郝老二宽敞明亮的楼房,室内的陈设不是太豪华但却很精致,郝老二坐在一张小圆桌后面,正在把盏自饮,一盘猪头肉,一碟儿花生米。怎么,我是不是不太受欢迎?你老到沉得住气,嘴上说想死了,也不见起身迎接,老弟我有点寒心啊!拿了小磁碗,我坐在郝老二的对面,没有客气,取过酒瓶,给自己倒得满满当当的,约莫二两:好久没和二哥喝了,来,干杯。郝老二两眼茫然直视前方,右手抖抖索索地去摸他的酒碗。我忍不住笑了:二哥,你就装吧,瞪着那么大俩眼,真的看不见酒碗?
   呵呵,呵呵。郝老二笑了,但那笑,比哭还难看。
   嫂子从外边进来,递给我一杯热腾腾的浓茶。我没有想到,见到我这个多年不见的小叔子,嫂子本该笑容满面的,可那俊俏的脸上,却写满了忧伤,我更是奇怪:这俩口子,这是怎了?反常啊。嫂子,你没事吧?我关切地问。唉!我倒是没事,可老二他,有事。我听嫂子的话里有话,心想咯噔跳了一下:老二他家,难道有什么变故不成?嫂子,你这话,从何说起?我偏着脸,试探着问。
   嫂子拖过一把矮凳坐在我的侧面。我看到了,嫂子眼圈一红,跟着两道清泪就流了下来:兄弟,你好好瞧瞧,瞧瞧你二哥那双眼睛。我越发诧异,将头探近郝老二的眼睛,细细一看,还真觉得那双眼睛不大对头,白眼球本该清澈却很混浊,瞳仁也有些异样,根本不像人的眼睛。我惊问道:嫂子,二哥这眼,眼睛。
   不错兄弟。郝老二接过话头:我这双眼,是假的,狗眼。
   我差点晕了,然,我暗暗鼓励自己,一定要镇定。我的嘴唇有点僵硬:二哥,你怎会,人眼变成了,狗眼?这么说,你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不错。郝老二倒没有嫂子那么悲观,哈哈一笑说:变成了一个睁眼瞎子。
   你,二哥,到底怎回事?我不解地问。
   唉!一言难尽啊兄弟。
   嫂子抹了一把泪,告诉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一九八二年,农村土地改革的春风吹进了这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小山村,实行了几十年社队集体经济的小山村一夜之间发生了剧变。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大队变成了村委会,土地包产到了户,村集体的所有资产,大到大队院、仓库、饲养院、猪场、羊圈、粉坊、粮食加工厂、铁匠铺、供销社、喝油的东方红牌五五型拖拉机,小到犁、耧、铹、耙、大马车、小平车、手推车,手扶拖拉机、桔杆粉碎机、柴油机、抽水机,吃草的骡、马、驴、牛、羊,下仔的猪,下蛋的鸡,统统拍卖了个精光。郝老二在村里是个最出名的能人,脑子一拨千转,用当地土话说就是,“这个人可透嘞”。加上他的本家哥郝怀仁当支书,近水楼台先得月,虽然明里规定拍卖的方式是当众拍卖,公开竞标,实际上是先紧郝老二挑,挑剩下的,才轮到别人。
   一听说大队要拍卖资产,郝老二便急匆匆地跑到当支书的本家哥郝怀仁家里,一口气点了四样:哥啊,我要旧大队院(标准四合院型的大院落)、铁匠铺、磨坊和手扶拖拉机。
   是不是要得显多了?郝怀仁说:村里还有许多人候着。
   郝老二把嘴贴在郝怀仁的耳朵上说:哥啊,不多。我想,如此这般……到时候,你只管坐在家里拿钱就完了。郝怀仁一想,也对,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可是,兄弟啊,你可不能闯出乱子来,这个村支书位置,我还要坐它个十来八年呢。郝老二又将嘴贴在郝怀仁的耳朵上:哥,没问题,我保证哥的支书位置铁打江山--牢不可破。你尽可放心,我去公社再跑跑。
   当然,为了不显山不露水,事情得一样一样办不是?
   郝老二先拿到了铁匠铺。然后陆续买了大队的手扶拖拉机,接管了拥有一台磨面机、一台碾谷机和两台推玉茭面机共四台设备的粮食加工厂,把设备拆了搬回家,在家里开起了磨坊。
   郝老二不是专业的铁匠师傅,只不过在深翻土地那会儿,给铁匠师傅打过下茬,也就是当小伙计,师傅掌钳,左手把烧红的铁件夹好了,用小铁锤在需要砸的地方叮叮一指挥,郝老二抡起大铁锤,当,当地往下砸。亏得郝老二脑子灵,捎带就把师傅的手艺就给偷学了。然而,小伙计就是小伙计,要亲自来掌钳,并不是那么容易,毕竟打铁的也是一门手艺啊,但郝老二他特聪明,没多久,打铁的技术就精熟了。郝老二的铁匠铺开张不到半年,生意特别红火,方邻八村的人都来找他做活,一天竟然能收入三四十元,哪个月下来收入也在千元以上,一年便成了万元户。一千元在当时是个什么概念呢?要知道,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个县委书记的月工资尚不足百元,他一个月的收入,差不多相当于县委书记一年的工资。了不得吧?
   然,好境不长。接手铁匠铺的第二个年头,噩运就找上门来了。一天,郝老二正在打一件家具,打着打着,突然,指甲大一块火红的铁片猛地飞起来,一下子溅到郝老二的左眼上,郝老二妈呀惊呼一声,坐在地上疼得直嚎叫。大伙儿赶紧开上拖拉机把他送到县医院治疗,但很可惜,由于伤势太重,眼睛蛋被高温的铁片彻底烧坏,无论如何是保不住了。安装一只假眼吧,医生说。没奈何,郝老二只得照医生说的,安装了一只假眼,但这只假眼不是人眼,是从刚死不久的一只哈巴狗尸体上抠下的一只狗眼。
   狗眼就狗眼吧,总比留个黑窟窿强吧?
   瞎了一只眼,打铁的活干不成了,郝老二的老婆只得把她的一个表哥请来掌钳当师傅。铁打不成不要紧,开拖拉机总行吧?郝老二对老婆说。任郝老二聪明也不会想到,瞎了一只左眼,要说去学打枪到正好,不用专门闭眼,可开拖拉机,就另当别论了,一只眼视力大打折扣,看路不准,瞎懵,还没几天,出事了,郝老二连车带人,翻下两米多高的路边堰下,手扶拖拉机的右把,正巧戳到他的右眼上。得,没办法,还得安只假眼。还甭说,郝老二的运气不错,放羊老汉黑蛋家正好死了一条大名“黑贝”的大狼狗,于是,又挖去“黑贝”右眼换上。这样,郝老二就成了两只狗眼,而且一只大,一只小,模样甚是滑稽。
   惨啊。嫂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就这样,老二的两只眼睛没了,变成了瞎子,什么活也干不成了,只能在家里呆着吃现成。
   活是干不了啦,但郝老二他十分精明,还有一颗好使唤的大脑和一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巧嘴,仍然还是家庭工厂的老总,坐在家里当总指挥。郝老二很聪明,聪明到啥程度呢,这样给你说吧,老婆甭想糊弄他,一天收入多少钱,他心里明明白白。特别是他认钱特准,不用去摸钞票上的盲文,只要拿票子在耳朵旁忽搧两下,他就能听出哪张是一百,哪张是伍拾,哪张是真钱,哪张是假币。
   所以,两眼一抹黑的郝老二,直到现在,仍然是村里的首富。
   全凭老天爷公平,夺去了他的两只眼,要不,郝老二这人,指不定能翻了天。
   和郝老二喝了几碗酒,我的话,总共没超过十句。他这样的“不幸遭遇”,我能说些什么?
   老哥啊。我拍拍郝老二的肩膀说:你这个人呀,一生就只有一个优点和一个缺点。郝老二笑了笑说:兄弟,说来听听。我说:你呀,优点,是聪明。郝老二点点头,表示认可。说:那缺点呢?我说:嘿嘿,缺点嘛,就是太聪明。
   郝老二两只瞎眼直勾勾地望着我,一脸茫然,半晌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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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讲述的是“我”多年以后回家,参加了一个本家侄孙女的婚礼。完后,“我”去拜访儿时的小伙伴郝老二。由此,牵扯出来郝老二颇富传奇的一生。在一大片低矮的老旧平房中,郝老二的小二层鹤立鸡群,十分醒目,可见他在当地的富足。可是,不幸的是,精明的郝老二两只眼睛瞎了,装上了两只狗眼。投机倒把让郝老二发家致富了,可是老天爷却用另一种方式惩罚了他,令人唏嘘感叹。小说具有深刻的讽刺性,蕴含哲理哲思,给人深思和警醒。佳作推荐共赏。【编辑:叶华君】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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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叶华君        2019-07-10 19:35:33
  良心瞎了,眼睛自然也瞎了。拜读榆木老师精彩好文,创作辛苦了。
叶华君,成都市作协会员,东部新区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QQ105243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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