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罔不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晏殊《蝶恋花》）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蝶恋花》）此第二境界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辛弃疾《青玉案》）此第三境界也。此等语非大词人不能道。”
　　 此三重境界广而知之，被成大事业、作大学问者奉为圭臬，在此不赘述。近日读《读者》某期，在“趣味古诗词”中出了这样一道题：
　　 下面四首词的痛苦程度，由浅到深的顺序是？
　　 A.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
　　 B.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C.斜托香腮春笋懒，为谁和泪倚阑干。
　　 D.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于是，笔者依题辨析“痛苦”的四重境界，试论浅深，以定答案。
　　 题目中ABCD四句词均出自李煜词作。李煜，世称南唐后主、李后主。其精书法、工绘画、通音律，诗文均有一定造诣，尤以词之成就最高。其词，继承了晚唐以来温庭筠、韦庄等花间派词人的传统，又受李璟、冯延巳等影响，语言明快、形象生动、用情真挚，风格鲜明，其亡国后词作更是题材广阔，含意深沉，在晚唐五代词中别树一帜，对后世词坛影响深远。
　　 A.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语出李煜词《木兰花》：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
　　 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
　　 归时休放烛光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解析：此词是李煜于南唐全盛时期所创作的一篇代表作。词的上阕主要写春夜宴乐的盛大场面。词的下阕是描写曲终人散、踏月醉归的情景。临春：《词综》《历代诗余》《古今词统》等本中均作“临风”。郑骞《词选》中云：“临春，南唐宫中阁名，然作‘临风’则与‘飘’字有呼应，似可并存。”“临春”一句明是写香，暗是写风，暗香随风飘散，词人兴致阑珊，由“谁更”二字而出，更显得活泼有致。“醉拍”二字直白而出，写醉态，写尽兴尽欢妥贴至极。到这里，作者有目见的欣赏，有耳听的享受，有闻香的回味，加上醉拍的意态，正是极色、声、香、味之娱于一处，心旷神驰，兴奋不已，因此才“情味切”，耽溺其中无以自拔。“醉拍阑干情味切”，将盛唐盛宴推到最高潮，但整篇作品未能表现出深刻的思想内容，也未能感受到词作者的一丝“痛苦”。但“盛极而衰”“月满则亏”的隐忧，却是实实在在的事物发展规律，诚如著名企业家任正非，在华为2000财年销售额达220亿元，利润以29亿元人民币位居全国电子百强首位的时候，发表《华为的冬天》文章大谈危机和失败，确实发人深省。因此，笔者以为选项A为本题中“痛苦程度”最浅。
　　 B.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语出李煜词《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解析：这是李煜亡国之际的词作。上阕写南唐昔日的繁华。在这片繁荣的土地上，几曾经历过战乱的侵扰。看似只是平平无奇的写实，但却饱含了多少对故国的自豪与留恋。下阕写国破。“一旦”二字承上阕“几曾”之句意，笔锋叠转，而悔恨之意更甚。“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尤其是拜别祖先的那天，匆忙之中，偏偏又听到教坊里演奏别离的曲子，倍加伤感，不禁面对宫女恸哭垂泪。此词中间用“几曾”“一旦”二词贯穿转折，转得不露痕迹，却有千钧之力，悔恨之情溢于言表。作者以阶下囚的身份对亡国往事作痛定思痛之想，自然不胜感慨。B选项由建国写到亡国，与A选项形成鲜明对比，极盛转而极衰，极喜转而极悲。痛苦程度还有比亡国之君更甚的吗？因此，笔者以为选项B应为本题中“痛苦程度”最深的。
　　 C.斜托香腮春笋懒，为谁和泪倚阑干。语出李煜词《捣练子》：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
　　 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云鬓乱，晚妆残，带恨眉儿远岫攒。
　　 斜托香腮春笋懒，为谁和泪倚阑干？
　　 解析：这首词写女子春怨相思的情景。发乱、妆残，写发、写面，是静态描写，并不传神。“带恨眉儿”一语点破，不知何恨，但却极传神，由一点入，见意更远。“攒”字是动态描写，是“带恨眉儿”的动作，用“远岫”喻之，此恨之深，此情之切，自可想见。
　　 “斜托香腮春笋懒，为谁和泪倚阑干？”是直描其景，直问其情。“为谁”二字使前面不明朗的词旨一下子明朗起来，把何以成“恨”的不明白一下子明白开来。“斜托香腮”表现出一股淡淡的离愁别绪，“为谁和泪”，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惆怅，谁是那个负心郎？C选项刻画出长夜不寐女子的无尽相思之苦。
　　 D.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语出李煜词《清平乐》：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解析：下阕承上阕“别来”二字，加倍写出离愁。古人有鸿雁传书的习惯。“雁来音信无凭”，鸿雁虽然来了，却未带来书信；“路遥归梦难成”，雁归人未归，离人道途之远，欲归未能，是深一层的写法。信无，梦崩，剩下的只有仰天长恨了。于是道出：“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把怀人的情思比作远连天际的春草，正在不断地繁衍滋生。“更行”“更远”“还生”，将复迭和层递等修辞手法交织于一句，以春草的随处生长比离恨的绵绵不绝，委婉、深沉，余思不尽。“春草”既是喻象，又是景象，更是心象。随着“更行更远”，向天涯之尽头，拓开了人的视野和时空的距离。人走得愈远，空间的距离拉得愈大，春草也就蔓延得更多，直至视野尽处变成一片虚无。这种虚实相生的手法，使形象化入漫漫时空，促人深思联想，与《虞美人》中“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句，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首词的创作背景是，公元971年秋，李煜派弟弟李从善去宋朝进贡，被扣留汴京。974年，李煜请求宋太祖让从善回国，未获允准。李煜思念之深，常常痛哭。D选项较之于C选项，将女子思春的离愁别绪上升到家国情怀的离愁别恨，李煜961年—975年在位，距离国破仅仅一年，此时的境况已经岌岌可危，痛苦程度定是要远远高于C选项，但毕竟还未亡国，比“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还要略好一些。
　　 综上分析，笔者以为题目中四个选项，痛苦程度，由浅到深的顺序是：A-C-D-B。即第一重境界，“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第二重境界，“斜托香腮春笋懒，为谁和泪倚阑干。”第三重境界，“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第四重境界，“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