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与大师相识 (散文) ——写在刘文西先生病故之日
刘文西先生必定是位大师级人物,与他相识,是因为工作关系。
九十年代中期,我在一座星级酒店负责对外接待工作,接触社会各界名流较多,刘老正是这个时期初识,相互间的印象很好,尔后便有了长达数十年的交往,彼此间无欲无求,平等相待,淡淡的情谊却分外的牢靠。
近些年,人老了,各自忙碌,少了来往,但他的一些重要活动,却常常让我关注。不是因为他的名气,而是我与大师有着某种情缘。
那一年,他有着创作《东方》的心愿,便想到了我。因为那是一副长卷,为毛主席纪念堂选用,而他的居地没有创作的条件。我了解到他所有的想法后,决定给刘老以真诚的支持。我们将迎宾厅留给了他,把一面墙布满了画板,刘老创作的激情奋然大增。迎宾厅的大门整日紧闭,大师进入创作之中。我数次去看望,总得回答我的名字,刘老方才开门。
我坐着,他站着,几个小时,他不讲一句话,在铺开的画稿前站着,那副厚厚的、矮壮的身躯,就像画中的人,雕塑似的显现在艺术的画面上。他在用铅笔一点一点地勾画心中那份对伟人的崇敬,他心中的热爱,全表现在画面上。
他人物素描的功底,在中国画坛上是屈指可数的,可在这幅作品的创作中,居然是那么的迟疑,那般的精益求精。伟人的脸部表情、纹理,哪怕任何一点折皱,他都是深虑再三,浅浅的描上,远远地站住,看过数次,甚至几十分钟过去,这才确定位置,似乎达到炉火纯青之时,一笔落定。
看他画画,人心不可分散,全被他的凝神贯注所吸引。大师实在太朴实,无论任何环境、何种场合,那身象征性的、蓝灰色的中山装从不离身。画得太累了,也只是解开衣襟上的纽扣,双手扠腰,让白衬衫露着,畅畅风而已,但是那顶蓝灰色的帽子是从不摘下的。
这便是他做人的特别之处,处世不染,稳沉自尊。以朴实、真诚、忠厚、善良做人做画,自成黄土派画风的创始人。
从大师身上看不到疲倦,长达数月的创作,耗费心血,又爬上爬下,以他矮胖的体型,能支撑数月的劳心劳力,着实让我这位观望者心悦诚服,敬佩有加。
我不懂大师的心绪如何调整,但做画时的冲动让我吃惊。大师笔下的毛主席是坐在藤椅上谈笑风生,却习惯跷着腿坐,那只跷着的脚和裤腿上的折皱究竟如何表现才更准确,刘老笑着问我:“老李,你个子大,有一米八吧!”我说:“是”“那你坐在这把椅子上,跷起腿让我观察一下。”我坐了整整一个多小时,刘老一直在仔细观察,让我变换角度,他就站在那里,一看数分钟,最终确定了布局,几笔落下。
放下笔,刘老笑了,说:“老李,得谢谢你哟!”我笑了,说:“刘老,你都是大师级人物,画这个很容易的。”“不敢这么说,我算不上大师,真正的大师是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的,我积累的不够呀!”
他讲得十分认真,让我真正读懂一位艺术大师的追求是什么!生活细节对艺术家来说,是如此的重要。艺术源于生活,是艺术大师们永远遵循的目标。
在完成创作的数月间,大师的心绪一度变得十分复杂,他向我倾诉过,心情意外地激动。这种影响来自上层,来自国情,更来自于人事之间的某种错综与纠葛。对于一位艺术家来说,这种心绪必然会形成一种压力,我真担心这些无需有的压力会影响大师的创作。但是,我并没有看到刘老有过低沉的情绪,他每日照旧伏在那巨大的画板上,沉思、挥笔,执着的像一个铁人,浑身散发出艺术大师的精神风范。
他的画作提早完成了。
这幅作品的命题,是他最纠结的部分,先后酝酿出许多题目,最终以《东方》命名。自私的讲,我很喜欢这个命名,因为它正好与我所在的东方大酒店同名,这样或多或少对我们是一种欣慰。不知大师是做了如何的思考,他命名的那天,愉快的告诉我:“老李,我在东方完成了《东方》,这很有意义啊!”这是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表达了大师与我们的友谊深远,我与大师由此结缘。
记得接送大师的路途中,人车拥堵的厉害,两次因行人乱窜马路而不得不停下,大师有些焦急,随口便讲:“这么乱窜堵车,真叫人急呀,因为我的时间是拿分秒计算的。”这句话道出了大师的心态。说明他的艺术创作充满在他生命的分分秒秒之中,任何一种浪费都是不允许的。他的全部生命都在进行着艺术的追求。
还记得一次陪他在餐厅用餐,一位服务生的周到服务很让刘老感动,他笑笑地问:“哪里人呀!干过几年的服务工作了!我很满意你的服务哟。”服务生红着脸回答,却在最后说:“刘老,能求您一副画吗!”刘老看看我,笑了,说:“你有啊!”服务生一时懵懂了,眼睛睁的大大的。刘老又问:“你有一百元钱吗!”“有啊。”“你拿一张新的来。”服务生立即就拿了过来,刘老看着那张票子,说:“这上面的毛主席像就是我的画,全国人民都有啊!”大师的幽默让在坐人全乐了。他拿起一支笔,在那张百元票面上认真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服务生如获珍宝,高兴地说;“我会永远地保存它。”这种幽默让人很愉快,大师的朴实、真诚令人感动。
陡然这么一日,从微信群里看到大师病故的信息,先是不信、怀疑,紧接着大量的信息涌来,完整成一种讣告,我这才确信,大师故去了,终年八十六岁。
当日里,心绪不宁,匆匆翻出与大师的合影,望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我心泪潸然,大师的容貌总在脑际浮动。让我最为悔恨的,是大师看着我,笑讲:“老李,我给你写四个字,留作纪念。”话毕,便写下“温文儒雅”大字送我。我知,这是我给大师留下的最深印象,本来珍品收藏,却因一位好友死缠硬磨不过,送了他人。
现在想起,真是不该呀!
我无法平静心绪,也无法悔改过失,在悼念大师的第三日,去了大师的纪念堂。
站在空阔的大厅里,手捧一束白菊,望着大师那张熟知的面孔,泪水心流。在深深的鞠躬中,我与大师从此告别!
离去的那一瞬,我仿佛听刘老在说:老李……永别了啊!
顿时泪下。
2019.7.9.雨夜,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