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月末的时节，天气燥热异常。中午时分，一场暴雨突降山野。这场众民期盼的透雨几乎瞬间就舒展开了山地里萎蔫的禾苗的叶片。墨绿色的叶片依然遮盖不住刚刚收割熟麦之后遗留在田地里的麦茬。麦茬黄得醒目，禾苗绿得招眼，季节幻化出的黄绿相间的独特色彩在一片片山地里动感呈现。
　　 胡南站在黑山南麓的老坟地里，神情沮丧地望着一堆被雨水冲刷得沟壑纵横的湿漉漉的坟土发呆。坟堆下埋着他新丧的妻子，坟土于一小时之前刚刚堆起来。他与妻子李金玲长达七年的婚姻终于以此收场。
　　 胡南和他哥哥胡北的颇具戏剧性的婚姻一直被双庄村的村民们所津津乐道。起初胡南的恋人并非李金玲，而是李金玲的侄女李姝。两个人的恋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胡南的哥哥胡北却突然从中插了杠子，成功撬走了李姝以后并很快举行了婚礼。
　　 李金玲和她的侄女李姝在车马镇合伙儿开了一家理发店，姑侄俩手艺好，价格公道，平常生意还算不错。姑侄俩的长相颇有几分相像，都是隆鼻大眼，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算得是镇子上的两大美人。李姝正值芳龄，二十有三，与胡南同岁，李金玲比侄女大了整整二十岁。已过不惑之年的她却无论从身材上还是面貌上输不了侄女李姝多少，只是眼角多了些鱼尾纹，额野多了几道岁月印染的皱纹。李金玲十年前与丈夫离了婚，独自扶养儿子。儿子已经十八岁，职专毕业之后在家待业。至于李金玲为什么和丈夫离婚，谁都不知道原因。李金玲姑侄俩开的“玲姝美发店”与胡南管理的这家五金店毗邻。五金店是胡南的大姐夫开的，胡南只是帮着姐夫在这里做管理。
　　 大哥胡北与李姝办喜事的那天胡南并未到场，他躲在五金杂货店铺里独自喝了一整天闷酒。他一时难以接受昔日恋人成为自己亲嫂子的这个已定事实。那天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都说酒可解愁，事实上却是借酒浇愁愁更愁，他倒在店铺寝室的床铺上边喝边呕。李金玲走进五金店铺，一把把酒瓶从胡南手里夺了过来：“你大哥今天结婚，你这个当兄弟的不去帮衬，却躲在这里喝闷酒，还有兄弟情分吗？”
　　 胡南微睁醉眼盯着她，喷着满嘴酒气说：“球大哥。我没这样的哥哥！”
　　 李金玲没再搭话，她说那番话其实弦外有音，她一直为胡南鸣不平，也在心底憎恨他哥哥强夺弟妻的不齿行为。往日里胡南经常到她的理发店坐坐，她知道他是冲着自己的侄女李姝来的，她对这个性格率直的小伙子充满好感，在侄女犹豫不决的时候她还帮着说了很多好话。李姝能与胡南迅速确定恋爱关系与李金玲的从中美言不无关系。
　　 胡北的出现彻底打乱了这桩看起来完美无比的姻缘。胡北是司机，每天天南地北地跑运输，几乎没有时间去车马镇。那天他正巧闲赋，正巧又是车马大集，他便想去大集上耍耍。去了车马大集自然也就去了弟弟照看的五金店铺，去了店铺又想理个发，自然钻进了玲姝理发店。钻进玲姝理发店的那一刻，他即刻被李姝的美貌惊呆了。胡北优于弟弟胡南的就是有一口伶牙俐齿，说话像是抹了蜂蜜，几句话就把李姝逗得咯咯直笑。李姝知道胡北是胡南的哥哥以后更是毫无戒心，无话不谈。没出半个月两人便搞到一起了。
　　 李金玲对胡北撬走他弟媳妇的事儿一概尽知，所以她一直同情胡北。如今见他借酒浇愁，心里蓦然升腾起一种怜惜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母亲心疼自己的儿子，也像大姐姐心疼自己的小弟弟，况且确实有过姑妈心疼自己的侄女婿的经历。她矍然不敢往那方面上想，他毕竟比自己小二十岁，比自己的儿子大不了几岁。
　　 “事已至此你就认了吧！她已经是你大嫂了。”李金玲盯着床沿儿上坐着的胡南又安慰了一句。
　　 胡南垂首不语，突然像个孩子般哇哇大哭起来。哭了一阵子，蓦然间腾起身子，喃喃喊了一声：“姑——”，伸出双手将她抱在怀里。自从胡南和李姝确定恋爱关系之后他就一直这么称呼她。她感到他坚实的臂膀像一把紧紧咬合的管钳将她牢牢扣住了。她听到他喊了她一声“姑”之后心里踏实了不少，男人在这个时候特别是醉酒以后总得找一种方式发泄不良情绪，他现在还把她当做姑妈看待。
　　 她是李姝的姑妈也算是他的姑妈，她是李姝的姑妈现在是胡北的姑妈仍然也算是他的姑妈，只是当中多了一个人。这种感觉怪怪的。她为自己生出来的极近腌臜龌龊的想法感到自责。然而，接下来他说的一句话致使她这种心情急剧扭转。他痴迷迷地说：“姑，我喜欢你！”
　　 “别胡说，你喝醉了。”李金玲几乎是未假思索地回了一句。双手扳住他环抱着自己腰身的臂膀使劲挣扎，然而她越是挣扎他抱得越紧，就像是钳在腰身上的一副大手铐。她终于不再做徒劳无益地挣扎，微微娇喘。毕竟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了，如何挣得过这个正值壮年的小伙子。况且，他被酒精烧热的身子已经把她烫烙得无所适从，他全身散发的酒气已经把她熏得晕晕乎乎。正恍惚间，一对厚厚的嘴唇喷薄着浓烈的酒气紧紧贴了过来，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仿若被抽了筋骨般松软无力地瘫软在他雄壮的臂弯里。
　　 那天夜里，她跟他在一起了，像是被捆缚了手脚无法抗拒。他重新唤醒了她在心底压抑了十年之久的激情。她一度怀疑自己不再有抑或是不再需要这种激情，然而这种如鬼魅般的激情一旦缠身，使她无法抗拒无法摒弃，甚至是不能自制。黎明时分她从香梦中悠悠醒来，盯着躺在身边鼾声如雷的这个体壮如牛的大男孩儿，眼睛里流露出无限温情和爱惜。身边躺着的这个大男孩儿给她的是幸福生活的希望，也是离婚十年的丈夫从来没有给过她的感觉。
　　 第二天上午，胡南被顾客的敲门声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醒过来的第一眼瞅了瞅身边躺着的女人，她正温情脉脉地瞅着她。他甚至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子虚脱毫无气力，竟然喃喃呼唤了一声：“姝儿……”他叫她“姝儿”她并未怪他，反而朝着他妩媚一笑。他揉了揉惺忪睡眼打量了一番之后才改了口，“金玲……”既而又问，“我昨晚做啥了？”
　　 她委婉一笑：“你后悔了？”
　　 他也憨憨一笑：“不后悔。”既而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厚嘴唇只在她浓密的眼角纹上轻吻。他俩谁都没搭理门外顾客的吆喊，顾客吆喝了一阵子认定店铺里没人也就走了。
　　 外面阳光明媚，然而厚门板和窗护板却遮掩了店铺里所发生的一切。漆黑的空间极易滋生诸多见不得阳光的勾当，再次被这对如饥似渴的中年女人和壮年男人充分利用，一番翻云覆雨以后两人再次沉沉睡去，二人相拥醒来的时候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李金玲琢磨着，现在和他做这事儿算不上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和她本来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更无血缘关系，算是正常处对象，只是嫁给他之后情况就有些复杂了。她要准备好和自己的亲侄女嘠伙妯娌，还要有充足的思想准备喊侄女一声“嫂子”。从此后娘俩成了妯娌，兄弟俩成了一担挑，侄女成了嫂子……她有些不敢往下想了，却又顺理成章地想到了孩子，不由得说了一句：“我都这个年纪了，可生不了孩子！”他没搭话。她以为他没听到，又把这话复述了一遍。
　　 胡南语气坚韧地回道：“生不了就不生，我也不想要。”他顺口遛出了这句话，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会遛出这句话，即使他这种憨厚单纯的男人也不例外。其实他的脑子里正在琢磨另一桩事儿，昨天夜里是大哥和李姝的新婚之夜，他们肯定在一起翻云覆雨，他想象着那个和自己无数次翻云覆雨的女人如今又开始和自己的大哥翻云覆雨，心里升腾起一种莫名的酸楚。如今他的心理终于有了些平衡，他们翻云覆雨的时候他也没闲着，而且他翻云覆雨的对象是她的姑妈。这种扭曲变态的报复心理竟然让他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洋洋得意。
　　 二人的感情急剧升温，也迅速由地下转入地上，已经在公开场所公开承认他们的恋情。当这份恋情火势正旺的当口，胡南的姐夫却和他的姐姐离婚了。胡南自然也就退出了在车马镇上帮着姐夫打理的五金店铺。李金玲听闻到这个消息之后只是轻蔑一笑，诚恳地对胡南说：“没事儿，来我这里干，你不会理发可以先给客户洗头，我慢慢教你手艺。”
　　 李姝自从做了新娘之后一直没再来玲姝理发店，她或许觉得对不起胡南不敢面对他。当她听说了李金玲和胡南的事情以后更不会来理发店了，甚至为他俩做出来的龌龊勾当感到羞愧难当。但她一个做晚辈的不能说教自己的姑妈，更没权利和脸面说教昔日的恋人今天的小叔子，只能跑回家把此事告知母亲。母亲又告知了父亲，父亲李志军便去了玲姝理发店。他趁着店铺里没有客户的当隙盯着李金玲语重心长地说：“大妹啊！你这是做的啥事儿啊！”
　　 “哥，你闺女做的啥事儿你知道吗？”她毫不留情地回了一句。
　　 李志军遂低头不语。看来他也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错综复杂的故事。他闷闷嗤嗤了一阵子，又说：“大妹，我是为你好，你和他年龄差着二十岁呢？你觉得准成？”
　　 “准成。”她毅然决然地回道，“我和马成功倒是一般大，最终还不是离婚了？”
　　 “那马小成咋办？你征求过你儿子的意见吗？”
　　 “征求了，他不管，他说只要我幸福就行。”
　　 “看来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肠了，行，我不管了，是路是桥你自己掂量着过。”
　　 “本来就不用你管。”
　　 李金玲句句话都噎死人，李志军仍然不气不恼：“大妹啊！咱就兄妹俩，爹娘又死得早，我不管你谁管？”
　　 “我和马成功就是你管的结果。”李金玲冷冷回了一句。
　　 李志军终于不再说话，灰土土脸地闪了人。
　　
　　 二
　　 李金玲和胡南的婚礼隆重而又火爆，这个要强的女人全权操持了他们的结婚诸事，包括物质上的场面上的一项不落且要优于常人，起码要优于她刚刚结婚不久的侄女李姝。彩电冰箱洗衣机全都是商场的高档货，这些高档货摆在低矮狭小的草房空间里显得拥挤不堪，且不伦不类。
　　 胡南兄弟姐妹六个，四个姐姐早已嫁人。前些日子哥哥又结了婚，结婚不久就从草屋老宅搬到了后邻的新房居住。新房是砖瓦到顶的宽敞瓦房，当初爹娘盖这栋砖房的时候就已经许诺给他的哥哥胡北。胡南只能和父母同住这栋只有三间房舍的草屋老宅，父母占了东边的一间，剩下的两间一间留作客厅，另一间便是婚房卧室。
　　 李金玲琢磨着旧房舍在结婚之前是来不及翻拆了，况且临时也没这个实力。结婚所买的嫁妆已经花光了她这些年积攒的所有积蓄。即使如此她无怨无悔，她觉得往这个男人身上毫无保留地投资值得，拿他和自己的前夫马成功相比较简直没有可比性。这个男人是性情中人，最让她中意的是他的火爆脾气炮仗性子，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充满安全感。而他前夫却是个典型的窝囊废，和他在一起生活十年，她从来没见他发过火使过性子，她这种要强的女人被这种窝囊性格的人磨砺得已经毫无激情，日子过得漫长而又煎熬。
　　 结婚的日子挑在正月初一。寓意：一心一意。虽然她是二婚，可她也不想重蹈覆辙，想和他一心一意过日子，白头偕老。结婚那天她安排了十辆奥迪车，接亲的车队披红挂彩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车马镇，停在玲姝理发店的门口。她孤零零地坐在理发店寝室的大床上，那张她和侄女李姝一直睡着的大床。
　　 家里并没有亲人相送，大哥李志军没来，大嫂也没来，如今是她嫂子的侄女更不会来，除此之外她也没有任何亲人了。她顶着鲜艳的红头巾在闺蜜的搀扶下迈着健步坐上了第一辆婚车。
　　 车队在劈啪作响的鞭炮声中稳稳地停在了双庄村胡家的破门楼口，狭窄的弄巷里早就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乡民。胡南娶了他嫂子的姑妈做媳妇的事儿早已经在村里疯传，这条旷古至今都没有过的新闻无疑于在村里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庄稼人窃窃讨论着咀嚼着这桩令他们神情振奋的新闻，早早赶过来争抢着一睹这位半老徐娘的新娘的风采。
　　 胡南的父母必然到场了，不过二老的脸上都没挂着娶儿媳妇该有的喜悦之情。胡北和李姝都没到场，从昨天夜里就出了门，谁也不知道两口子去了哪儿。胡北两口子不到场，并不是因为他们成亲的时候弟弟也未到场而拿怪，是觉得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胡北虽然做了不要脸的事儿但却是个颇顾及脸面的人，在这一点上他要优于弟弟胡南，比起弟弟的单纯思想他显得更有深谋远见，这也是李姝认识了胡北之后迅速移情别恋的原因。她觉得她和他更适合。实际上胡北两口子所顾及的“颜面”是他们臆想出来的，不知内情的旁观者指责新郎娶了嫂子的姑妈，唾骂新娘嫁了侄女的小叔子的这种有悖人伦道德的行举，却不知道哥哥撬走了兄弟媳妇的内情。
　　 胡南背着新娘进了婚房上了婚床，随即掀开了遮盖在她头上的红头袱。新娘经过精心妆扮的脸庞便赤裸裸地呈现在一双双急切观望的眼睛里。这是一张精巧的脸庞，眼角与额头的纹道被一层厚粉巧妙遮盖，四十多岁的女人能有这么一张精致的脸实属不易，看上去比三十岁左右的庄稼女人都细腻得多，特别是她鼓在胸前的一对膨胀的尤物，以及紧身红裤拢凸的一对浑圆丰腴的臀瓣儿，使得在场的光棍汉们发出一阵阵惊叹的嘘声。男人看女人无非就是这个几个部位。光棍汉们啧啧感慨的讨论声使李金玲的虚荣心有了片刻的升华。这个时候她开始感激昨晚帮她梳妆的闺蜜，闺蜜是专业婚礼化妆师，想法与手法超人一等，她用海绵乳罩拢挺了她绵软下垂的胸部，用提臀裤收起了她扁平松弛的臀部。一个临时美女在闺蜜精巧地打造之下豪壮地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