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细雨寄哀思(散文)
又到7月6日,爷爷的忌日。
天刚刚下过大雨,依旧阴沉沉的。夏日六点半的天空,以往还是艳阳高照,今天却早早地擦黑了。父亲、叔叔、我和儿子,一行四人,去给爷爷上坟。
这场雨真称得上是一场甘霖。田地里的玉米苗已不再打蔫,此刻都伸展着自己的身姿,随风摇曳着。爷爷的坟坐落在玉米地的北面。爸爸扛着铁锨,走在最前面,叔叔一手提一兜贡品走在中间,我和儿子压阵。
刚走几步,不满五岁的儿子就冲我喊:“爸爸,麦秸秆扎得我腿疼。”我回头一看,可不是嘛,收割完的麦秸也有十几公分高,正好扎着儿子的小腿。“那爸爸背着你吧。”我蹲下,儿子爬上了我的后背。我双手在身后托着他的屁股,他双手环抱着我的脖子。儿子的小脑袋正好贴着我的脖子,他呼出的热气喷在我的脖颈处,痒痒的。
“梓辰,你知道咱们是去干什么吗?”我问儿子。
“不是说,去给老爷爷扫墓吗?”儿子一本正经地答道。
“谁告诉你的呀?”我疑惑地问。
“早上,爷爷就告诉我了。他说要带我去给老爷爷扫墓。”
我听后笑了笑。打记事起,清明、七月十五、太爷爷、太奶奶忌日的时候,父亲就会喊我和他一起去上坟。这成了我的习惯。以后每逢这些日子,我都会主动和父亲一块去。儿子才这么小,没想到也在父亲的引导下,走上了我曾经走过的路。
看着眼前合葬着爷爷、奶奶的那座坟头,眼泪立马充满了我的眼眶。我的思绪不禁又回到和爷爷、奶奶一起度过的日子:每次吃饭前奶奶都会满大街的喊我:“鑫鑫,还回家喂脑袋吗?”爷爷则会炒我最爱吃的菜,可惜这些现在都已经不在了。
父亲挥着铁锨,开始往坟上添土。叔叔则把水饺、香蕉、蛋糕摆在坟边,将火纸摊开,用打火机点燃。火纸开始燃烧,热浪烤得我不得不后退两步。父亲和叔叔面色凝重的低着头,略有所思地凝视着面前的这座坟。这座埋着生养他们、疼爱他们的父母的坟。或许他们和我一样正在回忆着往事。父亲和叔叔的背都已经弯曲,身材也不再魁梧。想想,他们也已经是当爷爷、当姥爷的人了。岁月无情碾过,他们也开始慢慢老去。
再看儿子,他却被那碗水饺所吸引。他盯着水饺,可怜兮兮地对我说:“爸爸,能不能让我吃一个饺子?”
“不可以,等上完坟,老爷爷吃完,你才可以吃。”
“好吧!”儿子失落的低下了头。突然他用手掰下一个香蕉,扔进火里。“这样老爷爷才吃得到。”这肯定是清明扫墓时,爷爷教他的,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么清楚。
火纸即将燃尽,地上堆着一小块冒着火星的灰烬。有的纸灰乘着热浪,迎风飘到了空中。我记得小时候父亲对我说过,飞到空中的纸灰,是已去世的老人们,打发小鬼用的钱,目的是保佑自己的子孙们平安健康。空中飞舞着的纸灰,越来越多、越升越高。我的视线随着它们直到远方。爷爷、奶奶肯定和生前一样,疼爱着他们的子女。你看,空中飘浮着越来越多的纸灰。
一闪一闪的火星,终于都熄灭了。叔叔开始收拾物品,准备回家。儿子又走到那碗水饺前,对叔叔说:“二爷爷,这水饺是什么馅的啊?”“当然是肉馅的啊!”叔叔故意将肉字拉着长音。儿子笑着,舔着嘴唇说:“那我现在能吃一个吗?”“吃吧!都是你的。”叔叔说完,将碗递到了儿子面前。儿子抓起一个水饺就放进嘴里。父亲、叔叔看着儿子那吃相,忍不住笑着。以前,儿子也经常这样,依偎在我爷爷的怀里要水饺吃。爷爷戴着花镜,为我儿子的小车加护栏的场景;儿子和爷爷嬉笑打闹时的场景又一幕幕浮现在我的脑海,我的眼泪不由滴落下来。
回去的路上,天还是阴沉沉的,风不时地路过,玉米苗被吹倒又起来,像一层海浪延伸到远方。田地里,除去我们四人,再也没有人影。或许是因为下雨不用劳动的原因,常年劳作的庄稼人都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在家里休息。
“爸爸,老爷爷坐120走了,怎么还不回来啊?”背上儿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显然,儿子还不知道去世,扫墓是怎么一回事。他对太爷爷的记忆,永远停留在120急救车把他拉走的那一刻。
2016年的7月6日,我正在教室上课,但总是心神不宁,感觉有事要发生。难道是爷爷病情又加重了?我心里思忖着,安排好学生自习,就来到了办公室。刚进门办公桌上的手机就响了,是爷爷打来的。
“工作还是那么忙吗?”“不用老挂着我。”听着爷爷的笑声,我心里总算踏实点。“以后好好听你爸爸的话,别老和他犟嘴,你爸爸身体也不好。一定要好好工作。”我答应着爷爷,他就挂断了电话。
这节课还没上完,父亲的电话就打来了。没事他从来不给我打电话的,一种不祥的预感直击我的神经。父亲的声音夹着哽咽:“请假回家吧,你爷爷情况不太好,路上开车慢点。”
放下手机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就一滴滴的顺着脸颊淌下来。在济南住院时,医生接连下了好几张病危通知单,不都照样没事嘛,这次也一定会没事的。一路上,我不断的暗示着自己:“爷爷没事。”“爷爷肯定没事。”。但眼泪就像阀门失控的水龙头,哗哗的流着,怎么也止不住。
我停下车,跑进家门。院里的银杏树还是老样子,树上的鸟窝里已经有小鸟探出了头。爷爷闭着眼躺在床上,嘴里往外冒着白色的沫沫,胸脯快速的起伏着,呼吸声急促而沉闷。我在床头找到硝酸甘油片,拿出一片塞到了爷爷的嘴里。爷爷还是老样子,这次怎么就不管用,怎么就不管用了呢!我立在爷爷身边,不知所措。能做的只是不停地用毛巾擦拭着他的嘴角,任由眼泪在脸上流着。
爸爸对我说,开始爷爷精神很好,逐个给我和两个姐姐,还有姑姑都打了电话。下床去了一次厕所后,情况就开始不好。他坐在床上对我说:“长春啊,我想你妈了!”说到这里,爸爸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我想象不出弥留之际的爷爷是如何思念我奶奶。一路走来,爷爷的心里始终都是奶奶。
“他的嘴里开始嘟囔你奶奶的名字,我就觉得要出事。果然,他往后一躺就昏迷不醒了。”爸爸说完,用手捂着脸,哭泣着。
120急救车到了,医生初步诊断为突发性心肌梗死,心脏严重供血不足引发休克。医生给爷爷输上液,急匆匆地拉着他去了医院。在ICU病房里,医生们抢救了三个小时,但最终还是没能留住爷爷。
“爸爸,你怎么哭了?”儿子用他的小手给我擦着眼泪。
“爸爸没哭,只是想你老爷爷和老奶奶了。梓辰,以后爸爸妈妈不在家,你一定要听爷爷奶奶的话。”
“嗯,我知道了。”儿子用他那稚嫩的语言回应着我。
天空中飘起了细蒙蒙的雨丝,玉米地上方笼罩着一层朦胧的薄烟。细雨落在脸上,凉凉的。就让这细雨寄托着我们的哀思一起入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