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咯吱——吱——咯吱——”
　　 一碗白米干饭刚吃了一半，手机在小李的怀中如蝈蝈一般吵嚷起来。他放下碗筷，舀了一勺子米汤，咕噜喝下肚，告诉看铺的大老李说：“我要走喽！”
　　 在这片建筑新农村小区的工地上，大老李白日黑夜负责看铺，并兼任为农民工做饭的工作。
　　 此刻，大老李张开凹下腮帮，掉光了牙齿的嘴巴，一张一合地嚼着米饭，责备说：“你莫非每天晚上都有事？守护工地是我们共同的责任。”
　　 “今晚依旧有重要约会。”小李喝一口温水漱漱口腔，将话说明了：“我与马队长请过了假，不会出事儿。老李，你替我代劳一会儿吧！”
　　 “唉，等到出事就晚了！在这荒郊野外……”大老李表示着担忧，“天势又不好。”他抬起老眼，望着漫游在不远处夜幕上那脉黑森森的云山，说：“这天，想要下雨。”
　　 “你们这些老头儿，整天神经失常，睡不好觉就疑神疑鬼，不是风来啦，就是雨来啦……再不，就是贼来啦！”小李拿出一包精装的“一品梅”来，递一支给大老李，自己伸出舌头巧妙地从烟盒里拽出一支含在口中，点燃，感觉津津有味地吸着，吐着烟雾说道：“莫怕，有开发区联防队一夜巡逻好几遍，万一发现敌情，你只管大声吆喝，虚张声势，将窃贼惊跑就可以了！”
　　 “开大吊车在高空作业，你不能每晚上都出去。”大老李眼盯着雾霭中大吊车塔架，那幅看不真切的大字念叨着：“安全第一，质量第一。我说小李，你就不能少去一个晚上么？”
　　 小李推出飞鸽电动自行车，将一条腿跨上车座上，说：“我们辛辛苦苦地替老板熬了一整年，眼看大厦落成，也该放松一下心情，享受享受了。这种事，老板即使知晓，也情有可原，反正没花他钱。”
　　 “值得么？”大老李象责备自己爱子一般数落小李，“一晚上白白将几十元，几百元钱拿去打水撇撇玩，那种事难道比吃饭还重要吗？就不想想老婆孩子在家的日月！”
　　 小李美滋滋地吸了一口烟：“谁像你大老李？春夏秋冬只吃那么一碗饭，从不知道换换口味，你瞧咱多潇洒！”
　　 大老李狠真地吓唬他：“我去报告公安局抓你！”
　　 “哈哈！”小李笑逐颜开真真假假地向大老李表白一番：“你放心，不要听信别人的散言碎语，小李心正不怕影儿斜呢！”他走近来一步，靠近老李说，“老人家，你别疑心暗鬼，我今晚是要去与一位来自南方的土地开发商会面，为我们的老板接下一项工程，你老好好看家，我会给你带来好消息。”说完，小李来到配电箱下，拉亮了塔吊上的日光灯。黑色而又沉重的夜幕，骤然向四方退缩而去，只见一群群蝴蝶，宛如是九天上的星辰，化作一只只白色的精灵，特意降临人间，在塔吊下飞舞蹁跹，使人眼花缭乱。
　　 小李告知老李：“一旦变天，请帮助我把塔吊上的灯停掉。”不等老李回应，他骑车亮灯又加速，“日”的一声溜了。
　　 大老李将水泥垛盖上一层塑料布，为防止疾风猛雨，又在塑料布上加盖了一层厚实的绿帆布。然后，又在水泥垛四周压了数十块石头，确保万无一失。他又去水龙头下痛痛快快洗了一个冷水澡，等到身上水干之后，刚刚穿好衣服，再抬头一望西北天宇，只听一声惊雷咔嚓响过。刚才聚集在不远处天宇上的云团已膨胀开来，黑色的云幕骤然铺展开来——说时迟那时快，雷公电母驾驶着暴风骤雨浩浩荡荡地赶来，令人防不胜防。
　　 他急忙去拉扯安全网，准备关闭建筑工地的门路，不料闪电雷鸣中开来了一辆满载黄沙的斯特尔货车，缓缓地在门前水泥路面上停下了。
　　 一个头上包着白毛巾，面貌陌生的青年人打开车门，大声问：“大叔，要黄沙么？”
　　 大老李摆摆手说：“咱们的工程已近尾声，黄沙足够用，实在抱歉得很……”
　　 青年司机哀叹一声，又叫了声大叔：“我这车子的轮胎已经爆了一只，每向前一步，都会有危险的事情会发生。”
　　 大老李也难为情：“这事我不能做主，你有手机吗？你打个电话问问咱们的项目经理吧！”他将联系电话的号码报了出来。
　　 偏偏项目经理又关机。
　　 青年司机摸去涿在脸上的雨水，拿定主意说：“大叔，这样吧：你指定个地方，让我卸下这车沙，事后你告诉项目经理，钱随便他给，多少都行。嗯，不给都行。”
　　 大老李自作主张收下了这车黄沙，指引青年司机，把车上的黄沙卸在大吊臂所及的水泥路一旁，大老李盘算：即使这车黄沙临时用不上，到时间可以利用大吊车再转到汽车上，拉倒别的工地上使用。
　　 这辆自卸王汽车呜呜地鸣叫着，卸下了车上的黄沙，转弯并且缓缓地向前方行驶，借着闪电的光芒，大老李记下了车牌号，并且要下了司机的明信片。
　　 疾风骤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多时，风住雨歇，一轮明月在海绵样的白云间穿行。
　　 霁月难逢，雨后的工地上到处亮晶晶地闪烁着小水汪，叫人行走艰难。大老李索性亮起手中的电瓶灯，走上二楼，在一溜东西走道里度步，查看工地上的建筑材料：钢管卡、模板、装潢架子、步步紧卡子……他在心里警觉地对自己说：“等到小李回来再睡觉。”
　　 这时，一辆出租汽车，在场地前边路旁停下了，车门放开，小李先下了车，跟随下来一位穿连衣裙的女子，出租轿车迅速关上车门开走了。借着出租车转弯一瞬间的光芒，却见那女子在黑暗中躲闪着，竟然被小李一把搂在怀中，拉拉扯扯地朝场地走来。
　　 大老李从二楼走下一楼，迎上去，一边清着嗓门，一边捏亮了电瓶灯。
　　 “不许亮灯乱照！喂，老东西！”小李问大老李：“我住处的钥匙呢？”
　　 “你的住处在哪里？”大老李故作忙然。
　　 “大厂房里呗。”小李把头伸向大老李：“这位可是良家妇女，你别吓着她，我只用了七天时间就把她搞到手了，你今晚可要为我站好岗！”
　　 “小李，这儿可不是你玩乐的地方，请你好自为之。”
　　 “我们走！”那红衣女子抱住小李的肩膀，说：“我们还是去浅水湾吧！哈，我们惹这位老人家生气了！”
　　 大老李依旧提醒小李，注意面前黑暗的物体，说：“小心，别碰到了沙堆上！”
　　 “什么？沙堆？”小李收住步伐，审视着黑暗中的大老李：“谁拉来的沙子，怎么卸在这儿？”
　　 “有个外地司机，车子坏了，在他的恳求下，我只能收下！”
　　 “你不经老板同意，随便当家做主，抢我揽下的户主，我要找老板！”
　　 “我做下的事儿，自个当然要负责，我会通报老板的！”
　　 “今夜我没有工夫与你计较，明日再跟你理论。”小李一把抱住那红衣女子，拖拖拽拽地隐没在黑暗中。
　　 大老李为了这一车黄沙，可尝到了苦头。多么精致的一车黄沙。像金子一样灿烂，既没有一星泥蛋，又没有沙豆子，用来装修墙壁，那是最好不过啦。昨晚的那个司机在风雨中慌了手脚，没有选好位置，有一部分的沙子流淌进了路边还没有盖上盖板的下水道里。
　　 第二天，大老李挥舞着铁锨，苦干了半个上午，还没有完成任务，他抽时间为工地上几十个民工做完了午饭，又接着干……等到他清理完了下水道里的沙子时，人们已经吃完了午饭。揭开锅，菜也没有了，饭也因为增加了几个民工而吃光了，幸好，锅里还有一些黄黄的硬硬的锅巴。简陋的饭堂里，小李津津有味地喝着温乎的矿泉水。
　　 小李说：“累死你也活该，谁叫你私自当家收下那车黄沙？老板能认账？”
　　 大老李倒了一碗矿泉水放在桌子上，没有喝一口，却紧一口慢一口地爵着米饭锅巴。
　　 突然，喝光了最后一碗水的小李愣住了。他看见大老李的嘴巴不动了，直翻着白眼，伸着紫红色的脖子，费力地想把胸腔里的气喘出来！接着，他看见大老李吃力地举起拳头，反转胳膊，用拳头照准自己的后脊梁捶打数下，终于如掷重负地喘出一口大气：“天哪，噎死我了！”
　　 小李一边把心落在地上，一边开起玩笑：“噎死好哇，就在这工地上吹喇叭凑乐，为你举行隆重的葬礼！”
　　 半天，大老李回过气来，慢吞吞地回敬一句：“咱两谁先死还说不准呢！”
　　 小李一听，气红了脸谱：“老东西，你比我大了二十几岁，我怎么可以先死呢？说话文明点！”
　　 大老李喝了一大碗矿泉水，继续爵咬那块又香又脆黄扑扑的米饭锅巴巴：“很难说，黄泉路上不分老幼呢！”
　　 小李气愤地将碗丢到桌上，强打精神，向建筑工地大门外走去。
　　 大老李咽下口中的锅巴，将心里话说出：“喂，小李，不睡午觉，上那儿溜达？下午还要上高塔啊！”
　　 小李咕叽一句：“你拿钱不多，管的宽！”
　　 初秋的午后，高天坦荡，风轻云秀，那些农民工稍微午休一会儿，新农村小区建筑工地上就又拉响了出工的铃声。匆匆而来的小李爬上了高高的塔吊，他无心眺望一眼建筑工地院墙外面的自然景色，开转了吊臂，朝住宅楼顶层吊着红砖，准备给瓦工砌女儿墙。此刻，他感到困极了，刚吊了几斗红砖，吊臂上的钢丝绳就脱了槽，他走出塔吊楼阁，昏沉沉地沿着吊臂向前走，想去检查一下，猛觉得头脑一阵昏黑，天也旋地也转，天翻地覆，身不由己地双腿一软，脚下没了根，感觉自己坠下了万丈深渊……他无奈地合了双眼，听天由命说：“完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冥冥中听到许多人喊叫他的名字，他努力睁开眼，只见银光闪耀的太阳，真切地挂在蔚蓝色的天幕上，不像是传说中阴朝地府的景象。再仔细定神一看，自己被大老李抱在怀中，坐在昨晚雨中卸下的那堆黄沙上，左腿已不听使唤，揪心地疼痛。
　　 此时，只见两位负责操作搅拌机的瓦工，神情慌张地向小李跑来。
　　 矮个儿瓦工站定在沙堆旁，从身上掏出手机，准备拨打120急救中心。
　　 高个儿瓦工主动说：“直接用我的面包车送他去医院好了！”
　　 老李说：“此地离医院太近，就用我的电瓶车好了，超近走小路，几分钟就到达了医院。”
　　 在两名瓦工的协助下，老李骑着电瓶车，毫无耽搁地将小李送进了县医院急诊部。
　　 第二天一早，工程项目经理小宋坐车来到工地上，查看一番施工状况，末了，亲手交给大老李三千元大红章人民币，说：“这是昨晚的那车黄沙钱，外加一点酬谢钱，请你转交给那位司机同志，替我说一声感谢。喔，还有，你那里不是有那位司机的明信片么？你记住他的姓名和手机号码，下次工程，我们可以用他的沙子呢。”
　　 “那感情好啊！”大老李把钱装在腰包里，用恳切的眼神看着小宋说，“我想去探望小李呢。”
　　 “工地上暂时离不开你的，来日方长。”小宋一边拉开车门上车，一边挥手吩咐司机：“还是由我们先去县医院吧！老李同志，我们会让小李安心养伤，争取早日回到工作岗位。”
　　 车子驰入一条荷塘夹着柳荫的大道，消失在五彩斑斓的车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