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躺在夏天里(短篇小说)
一
我刚起床,电话就响了。
电话是班上女生夏荷打来的。
“老师,我有点不舒服,想请个假。”夏荷的声音显得有点低沉。
我说:“好咧,不过按学校规定,请假得通过你们家长才行。你还是叫你爸给我打个电话或发个信息吧!”
我还欲再说点什么,在答应了一声“好吧”之后,夏荷把电话挂断了。
离中考只剩最后两个星期了。按理说,到了这个时候,同学们应该比以往紧张些才对,可不知怎么回事,就像一根一直绷紧的弦突然莫名松弛了一般,我所带的这个曾被誉为“宇宙”最强的班级也几乎在一夜之间由优秀沦为了“平庸”——上课无精打采的人多了,还在认真看书的人少了,学习上你追我赶的劲头没有了……最最关键的是,一个常年满勤的班级如今每天以莫须有之理由来向我这个班主任请假的人数一直在节节攀升。这不,连学习成绩一直稳居年级前十名的夏荷都已经是本周内第二次向我请假了。
很显然,这是一种极不正常的现象。
第一节课都下了,可我还没有等到夏荷家长替她请假的电话或短信。我预感到有些不妙,赶紧拨通了夏荷父亲的电话。待我讲明情况之后,夏荷的父亲也颇为意外——夏荷根本就没有跟他提过今天要请假这事。而以往,只要身体稍有不适或者有其他什么特殊情况,夏荷总会在第一时间告知父亲。
“老师,这样吧,等我打个电话问问夏荷或者问问我二哥,等确定了情况之后,我再回复您。”夏荷的父亲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十分钟之后,夏荷父亲回复了我的电话,说是夏荷昨晚吹空调着了凉,那就给她请一天假吧!
我正想说“都只剩十来天就要中考了,你们家长得提醒孩子要注意保重身体”之类的话,夏荷父亲突然叹了口气,在电话那端问:“老师,您有没有发觉我家夏荷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唉,我挺担心她……”
夏荷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夏荷父亲的话引起了我的重视。虽然我在电话里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夏荷最近这段时间各方面表现都很好,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我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因为我似乎隐隐觉得夏荷最近一段时间确实有某些不对劲的地方。
二
在整个翔实学校,我们九(1)班除了学习成绩十分优异之外,还有一点也是比较特殊的,那就是我们班上48名学生中,像夏荷这样来自单亲家庭的就占了一半。据说夏荷的父母亲是在她四岁那年离婚的。夏荷六岁那年,她父亲把她从湖南老家接到了深圳。三年前夏荷转学到了我们翔实学校。作为班主任,我之所以对夏荷父亲的印象比较深刻,主要是由于他率真的性格。
记得当年他带着夏荷来找我报名,一见面,他就连珠式地说个不停,使得我连插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他说,老师呀,我的家庭有点特殊。我老婆在夏荷才一丁点大的时候就跟别人跑了,这些年,都是我一个人把夏荷拉扯大。原本我是想让她在深圳那边读初中的,可我接连去咨询了好几所学校,得知那边的初中学校都不仅学费贵,而且要求也高。你想想,我就是一个在工厂里的大食堂里弄饭菜的,哪有那么大能耐去挣很多钱呀。没办法,我只好跟在离深圳不远的江城里打工的我二哥商量,看能不能把夏荷送到他身边,让他帮照顾一下,给我家夏荷在他打工的工厂附近随便找一所学校来读书。我二哥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替我家夏荷找到了你们翔实学校。老师,你们翔实学校挺不错,比深圳那边的学校漂亮多了,我很满意。
我正想说,好的,欢迎夏荷同学来我们翔实学校就读。可我的话还未出口,夏荷父亲又接着说了下去。他说,老师,我打工的地方隔这里比较远,可能照顾不了夏荷。因此,平时希望老师您帮我把她看紧一点。她一旦有什么问题就麻烦老师您及时告知我……
或许有了夏荷父亲的这份嘱托,在过去了这三年时间里,我对夏荷都一直特别关注。除了性格有点内向之外,夏荷各方面表现都相当不错,根本就没有让我这个班主任为她费过什么心。不管从哪个方面还衡量,夏荷都算得上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就凭她三年来成绩一直稳居年级前十名这一点,在即将到来的中考中,只要正常发挥,夏荷考个什么重点高中,是铁定的事。
可就在即将要中考的这个关键时候,夏荷却接连请了两次假,而且并没有按要求,先由家长出面来向我这班主任请假。这完全不是夏荷这个尊师守纪的乖孩子的行事风格呀!更何况,在最近的这一两周里,有多名科任老师私底下跟我聊过夏荷上课精神不振的问题。要知道,在所有的科任老师眼里,三年来,上课时,夏荷一直都是最专心致志的呀!
夏荷为何有了这样的反常表现?难道她最近遇到了什么不顺甚或其他?
我隐隐觉得自己的担心并非多余。
我当即翻出班级学生花名册,从通讯录上找到夏荷二伯的电话号码。我按号码拨打了过去,却提示对方号码已过期。这也难怪,回想起来,在这三年里,我好像就只在夏荷刚从深圳转来的那一阵给她二伯打过一次电话。后来即使有什么事,我要不就是直接打电话给夏荷父亲,要不就是下晚修时在校门口跟前来接夏荷回家的她二伯当面聊几句。唉,连班上学生监护人的联系电话都没记住,算是我这个自以为班主任工作做得还很不错的自大狂的极大失误。
我只好拨打夏荷的电话,可手机滴滴响了半天都无人接听。挂断后再次拨打过去,却突然提示说对方手机已关机。
一种不祥之兆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赶紧跟其他同事调了课,然后一边给夏荷父亲打电话,一边急急往夏荷二伯家租住的第五工业区后边的居民楼方向赶去。
三
就在我还未赶到第五工业区之前,夏荷父亲打来了电话。电话里,夏荷父亲的声音十分焦急。他说他刚才也打了夏荷的电话,可夏荷的手机的确关机了。后来他跟夏荷二伯联系上了。夏荷二伯说,他昨晚上晚班,今天早上八点多下班回来时没有看到夏荷,以为夏荷像平常一样独自上学去了。得知夏荷居然没有去学校,夏荷二伯也大吃一惊,说是正准备跟我这个班主任联系。说到这里,夏荷父亲无比担心地问我:“老师,你看我家夏荷会不会出什么事呀?”
我心里也没有底。但到了这个时候,我只能安慰夏荷的父亲,告诉他别过于担心,我们会及时想办法找到夏荷的。等会只要一有夏荷的消息,我们就及时告知他。
我刚刚挂断夏荷父亲的电话,手机又响了。一接听,电话那端是夏荷二伯焦急的声音:“老师,听说我家夏荷今天没有去学校,真是急死人了。她爸说您现在过我家这边来了,不知您现在在哪个位置,我来接你。”
就在我准备说出自己位置的时候,我看到了不远处的夏荷二伯。我一边在电话里对他说我就在他前面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一边使劲地朝他挥手。
一见面,夏荷二伯就问:“老师,我家夏荷这孩子平时挺乖的呀,您说她可能上哪去了?”
我说,她一个多钟前还打电话向我请假呢!现在关键是要弄清楚她刚才是从那里给我打来电话的。
从夏荷二伯那里得知,因夏荷伯母回老家了,夏荷最近几晚都是一个人在租屋里过夜。那现在问题是,夏荷是今天早上离开租屋的?还是昨晚压根子就没在租屋里睡?
带着这些疑问,我和夏荷二伯回到了他们租住的房子。
在租房的客厅角落里,我们发现了夏荷的书包。更令我们感到吃惊的是,书包里竟然有夏荷留下的一张纸片,纸片的正面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个相同的字——“烦”,而纸片的背面,则是歪歪斜斜的几句话:我该恨谁?未来是什么?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看着纸片上的这些文字,我和夏荷二伯面面相觑。很显然,问题或许比我们此前料想的要严重许多。
夏荷二伯把情况告知了夏荷父亲。我也及时把问题的严重性向学校值班领导作了汇报。
根据当天早上夏荷还打电话向我请假以及她还接听了他父亲询问请假缘由的电话这点来看,夏荷即使有什么过激的想法,她此时应该还处于矛盾的内心挣扎期。也就是说,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我们必须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夏荷本人。
夏荷的手机一直关机。这就堵断了直接联系上她的可能。
她到底上哪里去了呢?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甚或惹上了什么麻烦?她目前有生命危险吗?我们要通过怎么的方式才能尽快找到她?
我们一边派人四处寻找,一边与那些平时跟夏荷接触比较多的人谈话,了解情况。
根据夏荷二伯回忆,夏荷最近几个月似乎比以前孤僻了许多,每天都很少说话,每次放学回家,一吃过饭就进自己房间看书写作业去了。但夏荷二伯对此并不怎么在意,他把夏荷的这种变化归结于紧张的中考总复习带来的压力。
而班上平时与夏荷比较要好的一位女生则悄悄向我透露了一个令人感到惊讶的信息,说大概是三个月前,在一次闲聊中,夏荷突然聊起了某香港电影里某女星被强暴的情节,并委婉地询问这位女生现实生活中发生这类事件的概率大不大?而之后不久,夏荷又有意无意地跟这位女生聊起了女人怀孕生小孩这方面的话题。
种种迹象表明,夏荷突然失联背后的问题极其严重而复杂。
四
夏荷的父亲从深圳赶了过来。我把所掌握的情况全同他说了,并同他商量,看看要不要及时报案。
夏荷父亲倾向于再找一找,如果确实找不着再报案。
既然家长不同意报案,我们只得配合他,在进一步找相关同学了解情况的同时,多抽派一些人手到学校附近去寻找夏荷。
夏荷的手机一直关机。大半天过去,依旧没有任何有关夏荷的消息。就在夏荷父亲拿起手机准备拨打110报案的那一刻,一个经常在我们翔实学校附近开摩托载客的男子向我们提供了一条有价值的信息:就在这天早上,他载客经过四角楼老市场时,见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独自在小金河边徘徊,当时他以后那女孩在等什么人,也就没怎么在意,现在想想,那时才大概六点钟左右,老市场旁边的小金河畔又比较偏僻,她一个女孩子那么早跑到那里去干嘛了?
摩托载客佬提供的信息太重要了——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十有八九就是夏荷,因为平时在家,夏荷最喜欢穿的就是白色连衣裙。
我们第一时间赶到四角楼老市场旁的小金河边,但沿着小金河畔寻了个遍,我们都没有发现夏荷的踪影。有人提出,如果那女孩真是夏荷,那会不会出现不慎滑落到小河里?甚或,夏荷或许遭遇到了不为人知的麻烦,一时想不开,跳河轻生了?
事已至此,最好的选择就是直接报警了。夏荷父亲打通了报警电话。
警察及时刚来。在了解了事件的基本情况之后,警察马上采取了行动:一是发动更多人员在四角楼老市场周围开展搜寻;二是组织人员调取今早四角楼老市场各个路口及街道的监控,从而摸清楚夏荷最近这段时间的行踪。
很快,警察从监控里发现了夏荷的身影,并且惊奇地发现,在这天凌晨五点钟左右,夏荷是从四角楼老市场前边不远的一栋居民楼走出来的,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格子衣服的年轻男子。他俩拉拉扯扯地走到老市场左边的路口之后,夏荷推了那个年轻男子一把,然后自顾朝市场后边的小金河边走去,最后消失在了视线中。而那穿着格子衣服的年轻男子站在原地摊了摊手,呆立了大约两三分钟之后走回了那栋居民楼。约莫过了三个钟,那男子又从那栋居民楼走出来,然后走到附近的公交站,坐上了开往市区的第一趟公交车。
警察赶到那栋居民楼,通过调查,才得知,那里有家无证的私人旅馆。旅馆老板确认,头天晚上,确实有一对小青年租住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因为并未对租客进行登记,旅馆老板对那对小青年的信息一无所知,只猜测是附近那所中职校的学生,因为,几乎每周,总有好几对中职校的男女学生要到他这家旅馆来开房。当警察把夏荷和穿格子衣服的年轻男子的监控截图拿给旅店老板确认时,旅店老板却一个劲地摇头,说那女孩他倒是记得很清楚,确实是昨晚来他这里租住租客,可那穿格子衣服的年轻男子却不是昨晚和那女孩一起前来开房的那个男的。
那穿格子衣服的年轻男子不是昨晚和夏荷一起前来开房的那个男的?作为一个众人眼里的乖乖女,夏荷怎会做出单独和异性前来开房的出格之举?这背后是否有什么隐情?从时间上推断,夏荷早上打电话向我请假时应该已经独自来到了四角楼老市场后边的小金河边,她当时是怎样一种状况?为何要在之后与其父亲的通话中撒谎说是头晚吹空调感了冒?而这当中最为关键的是要弄清楚那个穿格子衣服的年轻男子是谁?而昨晚带夏荷一起前来开房的那个男子是谁?他们几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警察马上调取了头天晚上的监控来查看,果然发现当时同夏荷一起走进那栋居民楼的是另外一个体态稍胖一点的年轻男子。而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当警察把那年轻男子的视频截图拿给我们辨认时,夏荷父亲和她二伯几乎同时惊呼:“怎么会是他?”
五
原来那年轻男子不是别人,而是夏荷的堂兄,也即她二伯的儿子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