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要花费十秒八秒用于查看手机银行上的余额，不是为了向他人哭穷，也不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勤俭持恒的理由，仅是迫切希望杨姨在电话那头向我传达叫我宽心的安慰能够以一种最直接简单的方式尽快兑现。遗憾的是，当我满怀希望按对密码之后，迎接我的却是怅然失望——两块三毛六分。银行卡上的余额摆明着一道众所周知的乘法运算，我多么希望这余额能再乘上几位整数，平方根，立方根更好，得到令我足够满意的答案为止。我又是多么希望自己其实输错了卡号，按错了密码。
　　 穷就是穷，希望也终归不过是希望，我已不敢奢求余额能像我在打鱼游戏中打掉了一条鲨鱼或金龙，暴出来的金币乘以百倍、千倍、万倍，我只希望我费力熬时，辛苦守岗的工资能够尽快发到我的银行卡上来。
　　 外出打工遭遇克扣或拖欠工资数月，甚至数年的经历在我身上一次也没发生过，这一次应该也不会，只是时间未免拖得太久了。由于前任张大队长没能按时给我报工，致使我的工资被压了整整三个月，若非我不是一介纨绔，怕是早已因穷极无聊，无处畅玩而疯掉。新任大队长的不熟悉，再加上杨姨那边既然给与我月未必定开支的答复，我也只能耐着性子苦等了。等人、等消息、等工资……但凡是满怀期待的等，没有一样不是痛苦的。
　　 早已习惯了各种各样等待的我，早已淡忘了那份相同的痛苦。往好处讲，这些经历的确磨练了自己的心智，让心不再软弱、脆弱、易碎，如钢铁般坚硬。往坏处讲，位居下层者，必势生命中有很多时间是在苦苦等待中度过的，冷血也好，现实也好，毕竟是常态。若两者都能熟练掌握，且坦然看开，也就会像我一样，再不会因等待而痛苦了。
　　 其实很多人并不知道，关于工资，拖欠并非最最令人气愤，最最令人气愤的当属同样的项目，同样的岗位，同样的工作，在一起干活的人里面，别人的工资开到手了，你的工资连个信儿都没有，所谓“一个爹俩妈”，就是这个意思。人皆如此，要么都开支，要么就都不开支，一些人开了，一些人没开，没开支的心里面定是不平衡的。“凭什么？”这三个字道出了古今中外，千秋万代多少个不甘，多少个无奈，多少个恨恨而死，恐怕把那些搞统计的，或史学家加在一起也算不出个确切数字来。
　　 既然明知员工心里面一定会不平衡，那么领导们为什么还是喜欢这么搞呢？显然，都给开支，势必会影响公司整体的资金运转，都不开支，必然会遭受围攻，保不齐治下员工全都把摊子撂了，这还不算完，再全都跑到劳动局或者仲裁去击鼓叫屈了。那么一来，公司可是顶不住的。只有这么做，才最妥当，顶多叫那些没开支的员工恨恨愤慨两句，“真他妈会玩，真他妈高，人家是亲妈生的，咱是后妈带来的，比不了”。如此一来，不开支的“后妈带来”的那致使血液翻滚沸腾的怒气至少有一半会转移到那些“亲妈所生”之人身上。
　　 国人普遍如此，他不恨、不怨、不气其它领域者比他优越，比他吃香，他只恨、只怨、只气跟他同一领域者比他优越，比他吃香。殊不知，在很多时候，他想多了，钻牛角尖了，这种在他人身上体现出来的所谓优越，所谓吃香，不过是领导耍的手段，故意而为之的效果罢了，既为刺激挖掘你的潜力，也在转移他自己的过失与仇恨度。而员工往往成了非遥控之棍棒喇叭，手舞足蹈、震耳欲聋，非傻即呆。
　　 我没那么傻，我晓得什么叫做冤有头，什么叫做债有主，拖欠我工资的人不是那些比我早开多开工资的人，而是把钱转到银行，后由银行予以发放的公司领导，故而我才会在前两天给在公司任职的杨姨打去电话详谈此事。
　　 杨姨的答复极快，不过新任高大队长的办事效率也不慢。这不，昨天中午高大队长就亲自开车来到幼儿园，其目的除了对刚刚接手的新项目里的员工们做一番了解，以及通过跟我们的谈话了解一番幼儿园这个项目的工作责任，工作性质，及人情关系外，更重要的还是我们的工资问题。
　　 高大队长开门见山，关于原张队手下员工对于工资的拖欠、少发、漏发、不发等情况，其怨气甚重，作为新任领导，受公司指派，需要详细了解，尽快补发，以免给接下来的工作带来诸多负面情绪。有什么疑问直言明说，可千万别瞒着藏着，因为原张队下个礼拜就会跟公司核算结账，然后正式脱离公司。一切趁现在解决，别到时候原张队脱离了公司，再想要找补，对不起，没人再会管你们了。
　　 闻听此言，我们自当如实相告，之前的所谓关系，曾经的所谓哥们，都远不如实打实的钱来得重要。于是乎，我们一个接着一个把原张队所欠之工资一五一十，一天不差地报给高大队长。这其中他们的都较为难弄，不是这个月差了一两天，就是那个月差了三四天，还有一两个是张队口头承诺的涨薪却未在银行卡上体现出来。别看欠我的最多，但我的却最好解决，因为我从来这里工作到现在，一天工资没开过。
　　 高大队长望着我，跟我说，“你叫孙鹤，是吧。”
　　 “是。”
　　 “你把心放肚子里去，你们也都把心放肚子里去，欠你们的工资我一定会帮你们要回来的。不瞒你们说，下个礼拜张队就会到公司结账，到时候，我，还有公司李总，我们三个要当面对质，核算清楚所有账务关系，一笔都不能差，咱不能让兄弟们赔了不是。再有，张队为什么会被老总辞退，就是因为他的管理太混乱了，而且怨气太重。你们应该听说过，反正我刚上来不两天就有员工找我聊过，说我们领导不地道，不讲究。我被说懵了，就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就跟我说之前张队跟他说好了，每个月涨二百块钱工资，可是这都过去四个月了，一分钱都没有涨，给张队打电话，张队就告诉他过两天给你补，好几次了，都是这句话，所以他对公司，对领导很失望。我就问他，‘你写申请没？’，他说没有，我又问他，‘你到公司签新的合同了吗？’，他不停摇头。我就说了，‘所以说，那不是我们领导不地道，不讲究，而是你根本就不懂法。他张队说给你涨工资就给你涨工资了？公司是有规章制度的，得按合同办事，你没签合同，没写申请，就说明这二百块钱是你跟张队之间的口头协议，不算数’。我讲这件事也是为了跟你们讲明白，张队没少干这种事，你们也最好别拿人家的口头承诺当回事，真答应你涨工资，就赶紧到公司签合同，再忙都要去，那可是钱啊，要不就写个申请，让李总审批签字，找财务标上备注，才能给你们涨。”
　　 我们哥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不露声色，但心里面却都在做计较——以后谁也别信，尤其是所谓的关系情分。
　　 若非被骗，也不至于感慨良多；若非被骗，也不至于冷血无情；若非被骗，也不至于连自己都不再相信。所谓亲妈也好，后妈也好，如此一看，不过小三小四，真的亲妈，是断不会让孩子蒙受损失的。
　　
　　 离家三月在京都
　　 暑累无情铸汗出
　　 畅想薪烹饕餮味
　　 恨嫌领导报工疏
　　
　　 现在再看，我一个礼拜之前写下的这首诗的意思不免差了些，张队不是报工疏忽了，而是压根就没把我等当回事。
　　 不过幸好，这次受骗不会蒙受较大的损失，顶多钱到账晚些日子，少吃点儿利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