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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看点·红尘】玩灯(小说)


作者:钱东 白丁,42.9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702发表时间:2019-07-21 15:17:00

【看点·红尘】玩灯(小说)
   河娘子一病两年。在医院住了八九个月,把多年攒下的三万块钱养老金都花光了,病情就是不见好转。
   河娘子急了,便去问香,没问出什么名堂来;河娘子请道士来给自己赎魂,又贴进去几千块,魂还是没赎回来;河娘子去庙里许愿,说是只要自己的病能够好转,必定带领全寨男丁玩一次龙灯感谢灯神。在灯神的庇佑下,河娘子的病果然好了。
   日子刚进腊月,河娘子就挨家挨户地通知,把自己许的愿说给大家听,求大家帮他还愿。寨子里的老人自然都喜欢闹热,都应下了这盛情的邀请。可如今这腊硐河寨子早就改朝换代,能够当事的再不是这些黄土埋下半截的老头子了,具体要不要搞还得是青壮给他捧场才行。
   腊月初八的晚上,凄厉的寒风吹得虫木兀兀作响,呆立在巷子里的路灯发出萤火虫般的微光,钢针似的毛雨刺在河娘子的脸上,河娘子感到心中一阵疾痛。这里已经不是他的时代,他的话,在寨子里变得一文不值;他的面子,恐怕变得像臭婆娘的洗脚水一样下贱了;他河娘子,曾经在腊硐河说一不二的一把手,现在的年轻人根本不拿他当回事。连侄儿仁明也打电话骂他是“瘸着腿脚扭秧歌”。难道我真的过时了吗?他想。
   过了腊月上旬,外出打工的人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寨子里。但凡哪一家有年轻人回来,河娘子必定是要到那一家去坐一下的。趁着聊得投机的时候,提出要玩灯,年轻人又不好直接扫他老人家的面子;正是用这一招,河娘子争得了大多数年轻人的同意。
   玩不玩龙灯,他腊硐河人说了不能算,还得看胡子坨怎么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从古自今,灯堂都在胡子坨寨子,他腊硐河只是跟着别人一起玩的,哪里轮得到他河娘子说玩就玩。
   腊月十四这一天赶桐木坪场,河娘子梭下床洗了把冷水脸,戒酒多年的他脸冻得紫红发亮,他管不了那么多,早早地就跑到杉木溪停车坪去等接送赶场父老的班车。大概赶场并不是那么时兴了,班车到得很晚,正合河娘子的心意。他知道胡子坨子林老人他们差不多也是要坐这一趟班车,这种事情是不好到人家门上去商量的,只好早早地来到停车坪等车,希望能够碰上子林老人他们,好给他们下帖子。只见一老人穿着一件老式解放军大衣,戴着一顶老年皮帽,大头皮鞋擦得锃亮,拄着一根黄梨木拐棍缓缓走过来,正是子林老人。河娘子顿时觉得矮了一个头,还是硬凑上去,跟子林老人嘘寒问暖;没办法,谁让子林老人有一个在市里教书的女儿这么孝顺他呢。“二叔(河娘子是侄子辈儿的),您老今天也赶个场?买年货?那应该叫我那妹子帮你买啊,她们年轻人自己有车,带着也方便。”这一番话夸到子林老人心里去了,他就喜欢别人夸他那个孝顺的女儿。子林老人笑答道:“和梁,我这一年也难得赶回场哟,今天天气还可以,出来走走。”子林老人要体现他“文化人”的身份,是不叫别人诨名儿的。说着,河娘子就切入了正题,将红纸封壳的帖子拿了出来,上面写着俊秀的软笔小楷:
   敬拜胡子坨诸公:
   经我腊硐河全寨商議,决定将于来年正月玩灯。鉴於貴组历来与我腊硐河情同一家,亲如兄弟。今诚邀诸公与我再行美事,望诸公能够成全美意。
   余事再議。
   敬请尽早答复。
   劉和梁携腊硐河男丁
   拜上
   戊戌年腊月十四
   子林老人读完以后不吱一声,拿着帖子缄默着。河娘子问道:“二叔,你怎么看?”子林老人好久才回答他,说是回去召集大家开一个会,这个事情要看寨子里的意思,他说了不算。
  
   二
   子林老人接到这个帖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带有一点期盼,但更多的是担忧。其实他早就知道河娘子在腊硐河跳着要玩灯,他也知道腊硐河势必会请他们一起;有些时候,他宁愿自己什么事也不管,什么事也不问,没成想河娘子还是找他说了,并且把帖子递到了他手里。
   他想起八年前玩灯的那一次,大家最后因为分发财钱闹得不可开交,还是他劝自己寨子里让人一步,才平息了争端;他也一度被寨子里说成是软骨头,硬不起。但自己毕竟是灯堂的继承人,在玩灯这件事情上是寨子里最有话语权的,河娘子不把帖子给他又能给谁呢?对于他来说,这个灯玩不玩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只是新长起来的这些后生们会不会因为从来没玩过,导致这门子东西在自己手里失传呢?子林老人觉得这场赶得实在是让人作呕,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看着狼藉遍地的街道,他一点心情都没有了,没等散场就慢慢地往回走,在路上搭到勇毛的车,倒也没走多远的路。
   子林老人回到寨子里,已是下午三点,他放下买的一些小东西,坐下歇了口气,便打开了家里一年没用的大喇叭,叫大家早点煮晚饭,吃完好来开会商量事情,尽早给人家一个答复。
   天刚刚擦黑,子林老人还在灶台边洗着他的一碗一碟呢,寨子里家家都有代表来了,聚集在他家堂屋里。他也腾不开手,就叫几个小伙子自己爬到楼上去放一些凳子来,洗洗给大家坐;冷了的就自己到柴屋里去拿柴火来烧,他也不像别人那么抠门儿,他认为柴火烧得越大他来年身体越旺呢。大家有说有笑地相火等他收拾好,子林老人急忙把灶房搞干净了;又去抹了两个茶盘儿,里面装满了瓜子、花生、糖果;另一个里面装满了冰糖柑、青梨,端到堂屋让大家吃。八斤开玩笑道:“二公,你怕是把今天赶场买的年货都拿出来给我们了吧?”众人齐声唱和:“啊,是啊!”子林老人笑着围到火边坐好,摁了一锅烟沫,美美地嘬上了一口,旁边云雾缭绕。
   有年轻人坐不住了,问:“二公,今天开会是讲玩灯的事情没?”子林老人拿出河娘子送的帖子,道:“腊硐河要玩,请我们再和他们合股,搞‘双龙双茶’,你们看搞得搞不得?”
   “搞不得,搞不得,腊硐河人狗杂,我们搞不赢他们。”老培说。
   “主要是我们寨子现在没得腊硐河男人多,走灯、分发财钱的时候我们吃亏。”
   “依我看可以搞,我们寨子头新长起来的后生都没搞过,可以带带他们。”兴发说了自己的看法。
   “要搞也可以,先和腊硐河把出灯的人定好起,钱怎么分讲清楚。”
   “我看要得,我们寨子男人家少点,他们将就一下我们,灯放到这点我们负责修修补补。”
   “活路按照两股出,钱也按照两股砍开,彼此都没得话讲。”
   ……
   子林老人一锅烟的功夫,大家说得差不多了,他把烟杆放在火塘边磕了磕,掏出铁丝通了一下烟枪。他慢慢地说:“好,现在我问一句,我们搞不搞?同意的举个手。”大多数都同意了,东东代表他爸来,不敢表态,说回去问他爸;老七家婆娘说打电话问老七看怎么说;珍仙婶子家是死了男人的,她家骏茂不知道肯不肯去,也说要回去问一下才相算。满太是不用表态的,她一个老婆子,这事儿跟她关系不大。
   一塘火相完了,火焰渐渐熄下,剩一塘绯红的火炭儿,子林老人再拿来几块柴,要往塘里加,勇毛叫住他,说事情扯清楚了,火子儿还这么多,够相了。老人拿出女儿刚给他买的手机,叫勇毛给他翻一下河娘子的电话号码,当着大家的面,把讨论的结果说给河娘子听。河娘子一听便不乐意了,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未完的电报声……
  
   三
   次日清晨,腊硐河炸开了锅。
   “胡子坨人不肯搭伙,我们还搞不搞?”
   “明明是河娘子没答应人家二叔,昨天他们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坐起。”
   “你懂个卵,像胡子坨讲的那样,我们吃好大的亏。”
   “从古时古代起,我们就是两个寨子一路出人,一路出投本钱,发财钱按照人头分,以前他胡子坨人多的时候,要按人头分;现在他们寨子没落了,要按照两股分了,没得这个道理。”
   “灯堂到他胡子坨,他们就翘屁眼了;我看没得他们,老子们照样闹得成。死了王木匠,难道就装不成犁铧了,田还是照样耕嘛。”
   “我觉得人家讲的有道理,我们出钱的时候说要按两股摊,分钱的时候要按人头算了,本来就有点不仗义。灯堂到胡子坨,收灯的时候都是人家拿回去,第二天修修补补,我们寨子甩得干净得很。我们一副茶灯一副龙灯,人家也是;我们人有多的,没见帮人家换下手。”海军在一旁小声嘀咕道。
   “我看海军你还是太年轻了,有些事情你们年轻人不晓得就不要乱插嘴。”金昌老头吐了口旱烟,没好气地说。
   “海军。回来吃早饭了。”海军妈站在院坝角扯着嗓子喊海军呢,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像是腊硐口的涓涓细流。腊硐河因寨子对面山上的“腊硐”而得名,那股水孕育了祖祖辈辈在这里生存繁衍的子孙。各家响起了咔咔嚓嚓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青石板小路上阵阵油香、葱香、酸辣椒香交织在一起,闻一闻,肚子咕咕作响,牙床下涌出甘甜的醇露,却已是口干舌燥;黛瓦上的炊烟徐徐,山风吹过,凝成了家的记忆。
   日子总像腊硐河的清清河水一样,不知不觉流向了锦江,汇入湘江,随大河进了海,不见踪影,转眼已是腊月二十四。河娘子赶场没遇到子林老人,只有怏怏地找上了人家的门。人说“气运差人背时”,大概就是说河娘子之类的人吧,偏巧不巧,就在他去之前,子林老人刚好去菜园子打菜去了。坐在屋檐下的河娘子,冻得直跺脚,那光秃秃的牙床也在打着颤颤,也不是没人认识他,也不是没有人看见他,也不是胡子坨人不好客,竟没有一个人主动叫他进屋坐坐,连面子话都没人说一句。河娘子倒也硬气,没人招呼他,他也不往哪一家的屋里钻,独自坐在屋檐下想他待会儿跟子林老人的对话,他在编造自己的“外交辞令”。
   子林老人提溜着菜篮子回来了,河娘子赶忙迎上去帮他拎东西,其实河娘子并不比子林老人年轻多少,力气也差不多,所谓的帮忙,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二叔,你看我们两家搭伙搞龙灯也有几百年了吧?”河娘子似乎不经意地提起这个话题。子林老人答道:“和梁,今天就到我家吃饭了,我两叔侄好好喝一杯,你今年也七十八了吧?”河娘子见子林老人邀请他在家吃饭,觉得应该是有得商量的,尽管心里不那么是滋味,但还是笑脸答:“是,我比你小几个月。”子林老人望了望门外,确定没人,笑问:“七十八了,你还要得不?”河娘子摸不着北了:“哪样要得不?玩灯讲吉庆话没得问题。”“哪个和你讲玩灯的事情了,我讲你那方面,还要得不?”子林老人冲河娘子会心一笑。“我女儿找人给我介绍了个老婆婆,六十三。要不要我叫那个老婆婆也给你介绍一个。”河娘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没想到子林老人留他吃饭是说这等事情,只得讪讪地笑着回答:“不用了,您老身体好,身体好。”说完,还伸出了大拇指。
   酒过三巡,小菜吃掉了一半,河娘子见子林老人并没有一丝一毫地商量玩灯的意思,他终于按捺不住了,再次提起:“二叔,我看我们还是再商量一下玩灯的事情。”子林老人放下酒杯,说:“商量哪样,本来我们都是一个老祖先传下来的,两个寨子古时古来都像弟兄家。依我看,龙灯照样玩,出的本钱两家摊,两家走灯男丁出一样的,你们人多,可以换班倒,我们顶起竿竿天天走。最后发财钱也按两股分。灯堂在我们寨子,我们寨子吃点亏,修灯补灯我们负责。”“二叔,还是按原来的。出东西按人头,分发财钱也按人头。”河娘子说了自己的条件。
   “要这样讲,那就没得商量。”子林老人强硬地说。
   “没得商量就莫商量了。你们搞你们的,我们搞我们的。看哪个搞得赢哪个。”河娘子一气之下,夺门而出。
   八斤、兴发、老培等人听见子林老人屋里吼了起来,急急忙忙跑下来,生怕子林老人吃亏。八斤在寨子门口堵住了河娘子,直到确定子林老人没事才肯放行。
  
   四
   正月初二,火属,犯龙神。
   腊硐河人没到下午五点就匆匆吃完了晚饭,今天是出灯的日子了。各家男丁纷纷来到河娘子家的堂屋,在一片混乱中找到自己该领的把式。
   腊硐河果然是大寨子,在没有胡子坨的情况下,依旧是两班人马,照样玩“双龙双茶”。
   六点整,各个灯笼都已经发好蜡烛,点亮,不知是银河中的哪一片星群坠落,在幽深的黑夜中显得尤为灿烂夺目。各家婆娘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堂屋的灯点得通亮,大红蜡烛在家先板上呼哧呼哧滴下喜庆的泪水;八仙桌上垒起了高高的果盘,一盏毛尖茶飘出浓郁的芬芳。
   六点零八分,“哐当”一声锣响,鞭炮声响彻山谷,远处山上倏地窜出几个黑影,也不知逃向何处。
   龙腾在天,夺宝于渊。龙珠动起来了,古老的沧桑,原始的宝藏,忽高忽低,舞出了时代的变迁;当中明灭的蜡烛,一闪一闪的,是稚子纯朴的眼睛,没有一丝秽物。持宝者一走一回转,忽地龙珠转到这条龙的嘴边,忽地又躲到那条龙的腹下,想那傲世龙神,这一刻竟变得如此和蔼可亲,成了两个小孩儿,为了一个玩具而邀宠于人。
   龙腾在山,福照人间。龙珠不见了踪影,或是为龙所吞,或是为云所隐,我们暂且不去追寻。只听得一声锣响,刹那,鼓声如牛嗥鸣,镲钵也耐不住寂寞,跟着长嘶起来。一曲奏罢,夯龙头的人驻下脚步,打开老傩唱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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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玩灯原本是一项民俗性质的民间文化娱乐活动,大家图的就是个年节的热闹气氛,当然也包含着许愿还愿的因素在里面。不只是侗族人有玩灯习俗,汉族人也有着一样的玩灯习俗。这篇题为《玩灯》的小说,以河娘子许愿还愿的心理活动为线索,展示了本是一个家族的几个寨子的恩恩怨怨。而这些恩怨的起因都是由玩灯投资和分发财钱不公引起的纠纷。小说从人物活动到人物语言无不显露着民族特色,给读者带来耳目一新的美感。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9072500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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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9-07-21 15:19:28
  这篇题为《玩灯》的小说的最大亮点是展示了民族特色,当然也包括寨子中各种恩怨。欣赏佳作,问候钱东老师!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回复1 楼        文友:钱东        2019-07-21 16:16:19
  武总见笑了,我是一名学生。武总编辑辛苦,感谢您的精彩点评。
2 楼        文友:只留阳光        2019-07-23 20:15:32
  很具民族特色的小说,保留了语言的原始性,既写了恩怨故事,又揭示人心,更重要的也是提出一个传统民俗的传承问题。佳作。
温暖向上,以心相交
回复2 楼        文友:钱东        2019-07-24 09:24:32
  感谢阳光老师经典点评,我会更加努力学习创作
3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9-07-25 21:33:52
  恭喜佳作斩获精品,祝贺钱东老师!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回复3 楼        文友:钱东        2019-07-25 22:08:21
  感谢看点,感谢武总,我会再接再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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