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祝福丁香】无心插柳(小说)
胡伟重获自由,蹒跚学步的孙女已小学毕业待上初中了。本来孙女属优长生,可以进示范中学一中,但优长生的衡量标准比小三的心还变得快,被无数教育专家痛批为折磨孩子魔掌的这个证、那个证、不知按哪个领导意见忽然又纳入进来,综合折分,孙女便不优不长,铁定的一中指标一风吹。虽然还有微机派位,若按这个暗箱架势,希望也渺茫得很。进不了一中,就得进二十一中,一中学霸,二十一中校霸都全市闻名,冰火两重天。
孙女到哪上学过去不算个事,现在却是个全家头痛加风火牙痛天大个事。儿子愁眉苦脸:不在乎女儿成龙成凤,只图个校风环境,女儿生性胆小懦弱,到二十一中还不被欺辱死啊!
最让胡伟揪心的是孙女小小年纪,为此晚上竟恶梦连连,睡梦中哇哇大哭,边哭边求饶:莫打咯,莫打咯。胡伟想起自己曾经一个堂堂市委副书记,家人落得如此下场,难过、羞愧、刀砍斧斫,五内俱裂。舍出老脸找人。白丁一个,人海茫茫,胡伟尝到一叶孤舟的滋味。
能找的只有林双燕了,作为项目遍及全省著名的房地产公司老板,办这事应该没问题,资本对教育的支配权某种程度比权力还大。当年他跟林双燕的关系可说如胶似漆,肌肤之亲,床笫之欢,历历难忘。胡伟始终相信他们是互相钟情的纯粹男女关系,不是官商交易。虽然公司上项目,批手续,拉资金,平纠纷多有他权力的庇护,但起诉书作证:他并没从她那得到多少经济利益啊。他是喜欢她才帮她忙,她难道不也是喜欢自己才找自己帮忙吗?难道她找不到更能起作用的官员?
呆在里面这么多年,林双燕从来没看过他,不看不见得绝情,也许她了解自己性子高傲,不愿在那个地方让自己难堪吧,也许不想因为她的出现让别人继续看他笑话吧!
胡伟当然知道,感情是会变的,自己现在这样子:老了、衰了、什么都没了,要她再像过去那样小鸟依依,含情脉脉是不可能了。他设想的见面情景:握手、寒暄、简单询问,恳切请求,勉强应承。告辞,送客。一切都程式化,客套化,机械僵硬。只要她答应办,胡伟就满足。接下来是怎么再联系她,再延续办好之前这个过程。胡伟甚至想过要不要请她吃饭,在哪里请合适,是该矜持一点,尊严一点,还是柔情一点。
现实像一记冰冷的铁掌,将胡伟所有已经觉得是最大减分的设想拍得粉碎。他刚走近公司大楼,林双燕正陪一帮人从里面出来,风韵犹存,容光焕发,笑盈盈说着什么。其他人没一个认识,这给了胡伟胆量,他走上前,抑制内心激动,收束外溢情感,尽量以事务口吻叫一声:林董!可是回应他的不是猝然停步,惊疑对视,更不是悲喜交集,相拥而泣,连久不相见的熟人乍一见面那种本能的反映也没有。她眼睛也没转一下,侧着脸点点头:你好,兀自过去了。像对一个向她打招呼的门卫,走道遇见的下属。胡伟脸涨得通红,伸出的手僵在虚空,比当年戴手铐押出办公室还要羞辱,感觉自己像一张被随手扔在墙角的废纸。
茫然看着这一群人谈笑风生,分头上车,一辆一辆绝尘而去,胡伟这才痛切承认自以为情真意切的缠绵其实仍是嫖娼。好久,他忽然嘿嘿笑起来,当了人家这么多年黄金客户却反把人家当作上帝,也算蠢到家了,这应该算真正不能正确对待自己吧!只是可怜孙女,爷爷再不能为你做什么了。
好在这件事瞒着家人,不然回去真没法交代。胡伟怕呆家里,天天在外瞎转,一转就转到一中,站在栅栏外林荫道上,凝视巍然矗立的橙黄色教学楼,心想:真的就摆不进孙女一张小小课桌吗。
这一天,他照例在外凝视,一声久违的胡书记称呼将他拉回现实,一个三十多岁戴眼镜着西服中年男人冲他微笑,一只白净手掌伸在面前。他机械地握住这只手,打量眼前这人,毫无印象。
男人说:几天都见您在这,有啥事吗?胡伟一颗心全在孙女上学上,蓦地回过神:管他谁,也许是条路,趁机将事情说了。男人毫无敷衍,爽快地说:没问题,我来办。胡伟不是惊喜,而是惊疑:骗子吧?男人猜出胡伟心思,主动自我介绍:您不记得我了,我姓姜,是这里校长,当年我师大研究生毕业,不是您亲自批示,亲自督办,我还进不了一中当老师呢。
胡伟的确不记得了。回到家,看着儿子媳妇愁眉苦脸,孙女蔫头耷脑样子,他忍住了没说,靠不靠谱,他没一点把握,空欢喜一场,结果可能是更大怨恨,何必呢。他也没再去找这个姜校长,虽然人确实是真的,不是冒牌。这种情况下,要办,不找也会办;不办,找也不会办,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夜夜辗转,天天游魂,苦受折磨。录取第一天,孙女通知书来了:一中。孙女一蹦老高,拍掌欢呼:我进一中咯!我进一中咯!全家喜极而泣。儿子拧开瓶塞,仰脖灌一大口烧酒,大叫:苍天有眼!天不灭曹!
胡伟两眼润润的,悄悄摸了一把,度出家门。他至今也没想起那个批示,那个督办,只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一次,自己主持了正义,维护了公道。
他忽然想,一个人走上领导岗位,就是入洞房,跟人民结婚,忠于婚姻,用情专一,终有福报;用情不专,两眼哭穿。他很为这个想法激动,可惜没格讲党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