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我的女红往事(散文)
一张红纸能剪出憨态可掬的小狗,一块白布能蜡染出古朴典雅的青花图案,一方绢帕能绣上展翅高飞的翠鸟,一团绒线能织就妥帖可人的春衫……提起上述的女红作品,擅长女红者的眼前,总会浮现出一幅幅亲切温馨的画面。而这些作品,会让旁观者陶醉,更让使用者自豪。
说起我的女红,跟大部分传统家庭一样,来自于母亲的言传身教。
自从母亲走后,回忆起母亲,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她飞针走线的模样。小时候,曾经很多个夜晚,我从被窝里探出半个光背,问油灯下正为我缝衣的母亲:“妈妈,快好了不?”“就好,就好了。”对我的追问,母亲总是边做活边柔声应和。等不得母亲缝完,我已困得不行,未等光背缩进被窝,便歪歪扭扭地沉入梦乡。第二天醒来,那件花布小袄或方格裙子已悄悄躺在我枕边。我忙不迭地起床,穿上新衣服就往外显摆。在邻居婶娘们夸赞声和伙伴们羡慕的眼神中,我体会到了漂亮衣服带来的美丽和愉悦。那时我就暗下决心,长大了,一定要学会女红。
我的第一件女红作品,是五岁那年做的。
那时我最喜欢玩沙包,可母亲缝的旧沙包已磨破了,急需一个新沙包。我知道母亲很忙,不想再给她添乱,那就自己动手吧。我拽出母亲的包裹,上上下下地翻,一摞齐整的黑白蓝布中间,闪出艳丽的一角。扯出一截,蓝底红花,鲜鲜亮亮的,煞是好看。于是,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劲抻。估摸差不多了,找把剪子,沿一弧线,咔嚓咔嚓,毫不犹豫地剪下。再分割成大小差不多的六个方块,学母亲的样子,穿针引线,七扭八歪,笨拙地缝起来。且不说形状是否规则,也不说针脚是否工整,就凭这鲜亮的花布,这出于己手的女红作品,就让小伙们艳羡了许久,也让我得意了许久。
这年秋凉,母亲开始为我打点过冬的衣物,翻包裹找出为我准备好的棉袄面,展开一看,母亲纳闷了:咦?新买来裁好,准备做棉袄的,怎么就缺了一角呢?而且在特别显眼的前襟下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无疑让母亲着急,大声招呼我:
“丫头,过来!这怎么回事?”
我颠颠跑到母亲跟前,看看那残缺的布,看看母亲的脸,才知道自己作了祸。我不好意思地把沙包举到母亲眼前,忸怩着向母亲坦白了自己的“罪行”。
看着歪歪扭扭的沙包,母亲由衷地笑了,然后悉心教我如何剪得方正,如何把线拉直,如何把针角摆匀。至于那“残疾”的棉袄面,母亲自有办法。她在包裹里另找了一角黄布,剪成钩形祥云状,接在左下摆残缺的地方。左看右看,母亲似乎不太满意,干脆再复制一片“云”,贴在右下摆。这下好了,蓝底红花的小袄下摆处,缀着两片金灿灿的祥云,像极了我家木门下的黄铜包角。于是那两年里,我别致的小棉袄成了女孩中一道优美的风景。
我的处女作,使我享受到快乐的童趣。而母亲的巧手补拙,让我对女红有了更浓厚的兴趣。
在后来成长的日子里,我一直喜欢女红,跟妈妈学,跟姐姐学,缝裤边,钉扣子,钩坐垫,织手套,织围巾等等。
大学时期尤其恋上了编织,业余时间大多打发在针线缠绕、左钩右提、上下翻飞里。自己的、家人的、同学的;毛衣、毛裤、毛背心;菠萝针、元宝针、鱼骨针;高领、圆领、鸡心领;纯毛、腈纶、开司米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那一针一线,一花一朵成就的作品,得到别人的索要和赏识。给别人带去温暖和美丽的同时,也给了自己实实在在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时隔二十年,同学再聚时,偶尔还有人念及我给他(她)织过的毛衣。
毕业的那个冬天,和先生初识,我用心织就的一条乳白围巾,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让卸下戎装的他,立即变成英俊帅气的小伙。作为爱情的信物,那围巾至今还珍藏在衣柜里,尽管褪了颜色,但印证的一直是我们的初心和最初的美好模样。
真正像模像样做女红,还是在结婚生子之后。这时,少女时代被暂时中断的女红又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并在泛滥的母爱和柴米油盐的精打细算中延展。宝宝的衣服好贵呀,更新也快,大人的衣裳和被褥也要不断地添置,要花好多钱呢。必得自己动手了,这样会更经济,更舒适,也更暖心些。当时工资只一百左右的样子,和先生商量后,硬是花四百置办了一台“牡丹牌”缝纫机,这对于当时经济基础薄弱的我们来讲无疑是一笔巨额开销。
设备有了,还需要技术,这也难不倒咱,咱可以求助于书本。于是又花五块钱,在旧书摊淘来《时装》和《编织》两书。硬件和软件都齐了,便有了后来那一件件温馨别致的女红作品,有了更温暖贴心的日子。
开始时裁剪新买的布料总有些胆怯,不敢下手,那就拿旧衣服来试验,坏了就坏了,扔了也不会心疼。第一次做衣服,是用我一条紫色短裙给儿子改制小裤子,开裆,接个前襟,后面交叉两条背带,前面贴两个明兜,穿着合身,看上去也还好看。接下来又把我嫌瘦的白衬衣给儿子改制了小衬衣。搭上先前的裤子,白紫相衬,干净明丽,柔软熨贴。最主要的是能够物尽其用,儿子还小,不知其里其外,但我心里全是自豪和愉悦呢。
自此,感觉良好的我一发而不可收,凡《时装》所涉及的种类式样都试着来做:大衣,夹克,裙子,帽子,手套,应有尽有。两岁半儿子进幼儿园,要求自带被褥的,我用动物图案的花布给儿子打点了一套特色的铺盖。第一天入园,别的小朋友哭得窦娥似地,儿子却一声没哭,反而有些兴奋。回来第一件事是炫耀他的铺盖:妈妈,老师帮我们铺被子的时候,夸奖我的被子漂亮,问是谁做的,我说是妈妈做的。儿子骄傲的小样子,让我心里一阵疼惜,就一个小枕头小被子呀,居然让小小孺子这么开心,开心到入幼儿园,也一声没哭。于是做起来更有劲头了。
白天上班,晚上哄睡儿子,收拾停当之后,我便扎进工作间,埋头于针头线脑,棉麻丝绸之中。量,裁,缝,熨,忙忙碌碌,却也不急不躁。录音机里播放着轻柔的音乐,或者更有窗外淅沥的风雨,伴着缝纫机的咚咚哒哒,看一件件作品从指间慢慢娩出,便有一种温馨浸润在心头,便觉自己是个美好的女子。每晚裁裁缝缝乐此不疲,常常会到半夜,也不觉着困。用自己的手把家装点起来,把孩子打扮起来,我家小小读书郎成长期的十几年里,衣帽围巾手套,多数出自我手,款款帅气,样样温暖,件件亲肤。
后来儿子长大了,不再需要穿我缝织的衣帽,女红越做越少。缝纫机也渐渐被冷落,静默在阳台一角。先生嫌占地方,多次与我商量欲将其卖掉,我舍不得:留着吧,是个念想,等以后有了孙子还会有用呢。
闲暇时翻弄旧衣服,重拾针针线线的记忆,心里会荡出浓浓的暖意。那些细细密密缝就的女红里,不只蕴藏了女人的勤劳、贤淑和灵慧,更有温暖的亲情,真挚的友情以及她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呢。女红在一代代女人的手里传承,奶奶的女红,母亲的女红,我的,你的,她的女红,哪一个不是浓浓的爱,不是女子优美内心和生命情感的象征呢?
感谢现代生活把女性最大程度地从家务劳动中解放出来,但这解放也是有代价的,这就是女人大多不会做女红了。原来会做的,不用做了;原来不会做的,用不着学了。曾经代表着女性价值的“女红”,正被抛弃,渐渐地只剩一抹淡淡的记忆了。就拿曾经那么热爱女红的我,现在也懒得穿针引线,却把很多业余时间打发在手机里。内心轻松的同时,又隐约感觉到茫然和失落,似乎缺少了些什么。
缺少了什么呢?大约是寄寓在女红里的人生趣味吧。
回味时方发现,女红于我,已是一种情结,如心血浇灌的一朵红梅,丰盈俏丽在心底,不会枯萎。我想,等有闲暇时,我一定会重拾女红。织织,缝缝,绣绣,任手指间绕山绕水,编织美丽的心情和生命的喜悦,把缝织在女红里浓浓的爱,传递给我爱的和爱我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