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远离了家乡，走在陌生的城市边缘，路边的那丛丛芦苇摇曳着洁白的芦花，忍不住伸手采几株立在“墙头”，作为我的背景墙。
　　 芦苇苍苍，芦花飘香，早已把我的思绪带回了我的家乡，牵动着我遥远的记忆。
　　 那是一个秋天，天边的薄云缠着了太阳，我扛着一捆干柴，在一条从芦苇荡里延伸而出的崎岖山路上蹒跚而行。我弯着背，驼着腰，口里吐着粗气，一棵芦苇摇曳着身子，芦叶调皮地探出了头，拦住我的去路，我紧皱眉头，生气地伸手挡开，芦叶毫不示弱地把我的手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渗出鲜红的血，我用眼狠狠地别了一下芦苇，来不及生气，接着继续低头赶路。
　　 有时候情调并非都温柔可人，我不怪芦苇。
　　 突然，一堆堆深灰色的云，低低地压着大地，山风四起，山雨欲来。一着急，一个趔趄，我差点掉进山谷，由于芦苇天然的屏障，把我稳稳地托起，免于摔伤之苦，尽管这样，我还是泄气地背靠着山体，一屁股坐在地上。
　　 人与植物之间毫无瓜葛可言，却总有一些缘分和意外在其中，这种意外，便让我对芦苇有了莫名其妙的感觉。
　　 秋雨踩着细碎的脚步交织成网，笼罩着四周，我和悲鸣的鸟、秋蝉一起躲进了芦苇荡里。芦苇荡浩如烟海，更像绝妙的青纱帐。我用衣袖擦了一把雨水和汗水交织在一起的额头，捋了捋贴在脸颊上的乱发，环顾了四周，找个合适的地方焦虑地坐在了松软的芦苇上。芦苇哗啦啦摇曳着苗条的身姿，仿佛出水芙蓉的少女，羞羞答答地与秋雨缠绵絮语，她们演奏着动人的曲子，或是低吟着朦胧的情诗，空气里充满着甜醉的气息！芦苇似乎有神奇的力量，也像母亲温暖的手，抚慰着我疲惫与焦躁的心，使我平心静气地领略烟雾般渺茫，聆听空灵纯净的雨声。
　　
　　 二
　　 随着典雅、飘逸的秋雨，我仿佛又看见了外婆在用芦苇搭建的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那饭菜的香味随着袅袅炊烟在天空中飘散。
　　 六十年代，我家父辈由于成份问题，无奈离开了故乡，来到了这陌生且朴实的大山里生活，没有粮，自己种，没有家，自己建，凭着自己勤劳的双手和顽强的毅力赢得了当地老表的青睐与认同，才得以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生存。芦苇房，虽然比不上砖瓦房的坚固与舒适，但也不缺它的朴实与温暖。大冬天，外面飘着洁白的雪花，大人们领着我们在房中架一口大火盆，火盆的火高高地窜着通红通红的火苗，把整个芦苇房照得透亮，炉火上的水冒着浓浓的热气，发出嗞嗞的声响，外婆手中烤着的泡泡果，在火苗的触染下，像变魔术一般，起先由一块灰色扁平的泡泡果，一下子膨胀成金黄金黄的珠宝，并且卷着边。一家人围在一起，你掰一块，我掰一块，吃得无比欢欣，一家老小，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愉悦的光，那喜乐的声音穿过芦苇房顶，在空中弥散。大人们畅想着，等过了这雪季，对面岭上该下什么种子呢？怎样种，产量才会更高……在他们眼里，仿佛看见了来年一片丰收的景象。
　　 我无法估量，当初我的父辈们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委屈，才把这个家安好，打理好，生养了我们，让我们在这片土地上安心茁壮地成长。其实，细想，父辈们不正是这芦苇精神吗？天生纯朴，有竹子风骨，不节外生枝，不择环境而栖息，不惧风雨而挺立，总是在谁的边缘豪放而刚毅地生长着。
　　 我果断地背上那捆干柴，义无反顾地穿行在风雨中的芦苇荡里。似乎时光也浓缩起来，被我背着行走，这就是我们当下的生活，每一物对于讨生活的人而言，都有着关系。
　　
　　 三
　　 时光不经意的流逝，多少回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芦苇搭建的厨房，里面煮的饭菜喂养着我，日子虽然清贫，但也不乏欢声与笑语，渐渐地我长大了，嫁人了。在我领结婚证的前一天，我领着我的新郎，来到了那片芦苇荡，告诉他，这，就是我上学的必经之路，也是我上山砍柴和割芦苇喂牛，或采芦花做枕头的地方，这里虽然让我历尽艰辛，洒下了无数的汗水，但，也是这片土地，这片芦苇荡供养了我们一代又一代的人们，我要在此做一次深情的告别。
　　 芦苇美，芦花香。其实芦苇还有药用价值：清热解毒，止血化瘀，是牛羊最好的食材。
　　 小时候，家里很穷，买不起壮实的牛耕地，爸爸为了节省开支，把整个市场转了遍，挑了一头最便宜的牛买下，当然，也是全市场最虚弱最瘦小的一头牛，走路打着趔趄，看上去风吹一下就要倒下。
　　 当爸爸把牛牵到妈妈面前，一向能干的妈妈真的为难了，这叫我怎么养呢？这么虚弱、瘦小，像得了病一样，总是耷拉着脑袋。妈妈担心着，到时养死了怎么办呢？从此，妈妈小心翼翼地喂养，早割一捆芦苇，晚割一捆芦苇，让牛足不出户就吃上了新鲜可口的芦叶，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妈妈精心的照顾下，有了鲜嫩甘甜的芦苇喂养，身体虚弱瘦小的牛儿渐渐壮实了，走路不再趔趄了，牛头也高高地挺着，时而环顾着四周，欣赏着美丽的风景。再后来，就能下地犁田了，妈妈听着牛儿驼着犁铧发出“哗哗”的声响，深情地望着那片连绵起伏的像海浪一样翻滚的芦苇荡，笑啦，露出洁白的牙齿！
　　 刚和孩子他爸结婚那些时日，家里养了一头母牛，由于胎儿太大，母牛难产，经过一整天的折腾，腹中小生命终于生下来了，但，只是挣扎了一下，连眼都来不及睁开，便一命呜呼了。母牛怀着迫切的心努力地抬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孩儿”，然后伸出长长的舌头，使劲地舔着小牛的脸，企图救活，但小牛儿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母牛伤心、绝望地长嘘一声，翻了一下白眼，不知是因为太虚弱，还是因为看见自己的“孩儿”撒手人寰，经不住打击，从此，母牛紧闭双眼，不管我们怎么拍打，就是不愿醒来。
　　 请来的兽医用手摸了摸牛头，翻了翻牛眼，摇了摇头，背起兽箱就走了。因为劳累了一天，有苦无功，婆婆，老公泄气地也回家了，剩下我迟迟地不肯离去，不愿相信这头母牛也将撒手人寰！更可笑的是，我想到了当初自己生孩子时的场景，也像这母牛一样，死去活来，经历着万般痛苦，才得以生下自己的孩儿。那时，我也几度昏迷，不愿醒来，是我的母亲和老公用温情唤醒了我。此时的这头母牛，经历了生产过程中那么大的苦痛，却又失去了自己的“孩儿”，怎不伤心绝望？我情不自禁地怜惜着身边躺着的这位“母亲”，大脑闪着一个坚定的念头：我要救它，救这位“母亲”！
　　 风呼呼的刮着，从远方传来芦苇窸窣的声音，我的脑海里立马呈现了一个画面：小时候，娘家那头虚弱瘦小的牛，不是妈妈用芦苇喂养好了吗？我岂不学着妈妈的样，割些芦苇安慰这头失去“孩儿”的，可怜的“母亲”？
　　 我拿着镰刀，割来鲜嫩的芦苇，努力地掰开牛嘴，塞进芦叶，牛眼微微地睁开，哀伤地看着我。我腾出一只手，努力地抚摸着牛头，捋着牛毛，嘴里怜惜地说道：“吃吧，慢慢地吃吧，你没有病，只是太累了，缓缓，你一定会好的！”母牛是乎听懂了我的话，又长嘘了一声，两行牛泪顺着牛眼瞬间滑落。“吃吧，会好的！”我对着牛眼再次嘀咕。慢慢的，牛嘴动了，轻轻地咀嚼着芦叶，每当吃完一片芦叶，我就塞一片在它嘴边，我哄着它一片一片的吃完，母牛的力气慢慢恢复了，咀嚼力度也慢慢大啦，终于由一片芦叶变成可以一口气咀嚼整根芦苇。第二天，母牛望着我，努力地站起来了，似乎使出了拔山扛鼎的力气，尽管这样，我还是松了一口气。
　　 母牛得救了，来年，为我们产下了一头健壮的大牛儿！
　　 芦苇，总是脉脉含情地奉献着，她不需要人精心栽培，她的芦花随着风轻轻的飘荡，与白云为伴，又作白雪点缀。一年又一年，一茬又一茬，生生不息，为了人类，她，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望着芦苇，我也想到了那些默默奉献的幕后工作者，不邀功，不逞强，不献媚，只是低头耕耘，无私奉献！
　　 在大自然中，很多人爱花。花，给人以美的享受。爱雍容华贵的牡丹、洁白的茉莉、芬芳的丁香……而我，偏偏对那在寒风中窸窸窣窣的芦苇，情有独钟！芦花，在阳光下闪耀着缤纷的色彩，超凡脱俗，以无穷的韧性醉倒秋风！
　　 假若某天，我在梦中颤动着双唇，请不要惊奇，也不要唤醒，那是我来到了那片芦苇荡，与芦苇深情地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