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热爱雨水
　　
　　 漂浮的事物降落下来
　　 让泥土湿润
　　 让眼睛表面，裹满一层
　　 看清遥远风景的物体
　　 穿过洣水一桥
　　 抵达洣水三桥，几天前泄洪
　　 冲跨了在建的新桥
　　 没有谁可以抵住那种挤压，摧折
　　
　　 迸发的热情浇灭了
　　 新时代的理想
　　 楼层间阴影交替，雨水如丝如网
　　 像密集地问候
　　 不知道回应哪一句
　　
　　 天空仿佛悬挂巨大的喷水壶
　　 我们这些人形植物
　　 享受这样浇灌，暗暗生长
　　 却从来没有想过
　　 离开原地
　　 去看看提壶的手
　　
　　 旋梯
　　
　　 盘旋上升，你再年幼一些
　　 觉得沿着炊烟攀升
　　 的过程是快乐的事
　　 一直走到云里
　　 看到父母在耕种
　　
　　 池塘透明像读书年代的眼镜片
　　 丢失的感觉依然清晰
　　 它一直在那，从未真正
　　 从记忆中抹除
　　 它倒映着天空的蓝光
　　
　　 顺着一层层木纹台阶往下
　　 光影在脸上留下痕迹
　　 哦，我的斑竹
　　 我的墙壁
　　 我的在底楼等我的学生们
　　
　　 多年以后，朋友们
　　
　　 为鬓间的沉重悲叹
　　 指着对方波澜般的眉眼惊讶
　　 经历的事情
　　 不是他人能想象的
　　 只有小小地说一点
　　 略带笑容
　　 意思是表明我们
　　 不曾将陶俑般的过往放在内心
　　
　　 如今烟消云散
　　 我们紧握手里的虚妄
　　 甚至伤痕都是财富
　　 请坐吧
　　 请喝一杯酒吧
　　 年轻的朋友在马路上恋爱
　　 孩子们牵着风筝愈飞愈高
　　
　　 他们经历我们的一切
　　 而我们将面临
　　 瑀瑀独行的老者
　　 他手里的烟斗
　　 燃着不息的青烟
　　
　　 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
　　
　　 不许做这样
　　 不许做那样
　　 掩住耳朵说，不听，不听，不听
　　 植物生长得很高了
　　 流水带着弹性
　　 拉长，缩短，又拉长
　　
　　 天尽头有一只手
　　 攥着时间的饰品
　　 将它赠与谁呢
　　 谁又能佩戴这绵亘无尽的事物呢？
　　
　　 恍若父亲在耳边叮嘱
　　 不许去那里
　　 不许去这里
　　 不许去河岸摊开惆怅的身躯
　　 不许去广袤星空下冥想，落泪
　　
　　 最爱做的事情
　　 随着云朵哼歌，像大风一样悲鸣
　　 眼泪簌簌地打啊
　　 打得手背生疼
　　
　　 我听见悠远的铃声
　　 在牛脖子下面
　　 来回摇动
　　 震响，黄昏了
　　
　　 诗，到底是什么
　　
　　 说得出理由
　　 也许说不出
　　 在岔道口犹疑着，带着几分可爱
　　 往任何一个方向
　　 都会遇到树，石头，飞瀑
　　 珠玉崩碎，倒让人觉得灵感接近
　　 沾染到身上，又渺无踪影
　　
　　 去胡须里找，找到残垣断壁
　　 去肌肤里找，找到夕阳余晖
　　 去骨头里找，陶瓷磨出的粉状事物
　　 风一吹，散入旷野中去了
　　 去心里找，找到日月起伏的湖泊
　　 像一颗清澈的心脏
　　
　　 可我从来没有找到过它
　　 我只需坐在茶几旁
　　 它就挨着我坐一会
　　 手指轻轻搭在我的拇指上
　　
　　 一种高于炊烟的事物
　　
　　 高于眉毛是喜悦的事
　　 高于头颅也一样
　　 再往上，屋檐悬吊着童年的风筝
　　 寄托着愿望与悲哀
　　
　　 父亲在瓦面捡拾碎瓦
　　 一次次俯身
　　 又昂身站立在蓝天下
　　 像一张贴纸
　　 我从来没有将它贴上书本
　　 任凭一角微微翘起
　　
　　 再高一些，我们手臂无法触摸
　　 它借助飞鸟翅膀
　　 一次次擦拭
　　 明亮得令我们闭起眼睛
　　
　　 炊烟由细到粗
　　 慢慢在天上飘散
　　 最接近天堂的就是它了
　　
　　 两个年轻人
　　
　　 他们信奉这个时代稀缺的事物
　　 眉毛上悬挂的霜花
　　 如实质的悲事
　　 他们信誓旦旦
　　 说过的话
　　 像两枚高处坠落的铁球
　　 跌落的速度一致
　　 尘埃中沉闷一响的声音也相同
　　
　　 没有谁提出返回起点
　　 那时候记忆满目疮痍
　　 如新出土的瓦砾
　　 除了锋利的边缘其他
　　 看不出哪里值得留恋
　　
　　 他们额头像预言般庄重
　　 眼睛荡漾着雪山的光芒
　　 回到一生起点
　　 然后相遇，衣襟带风
　　 为对方某个笑容心折
　　 想到
　　 世界是值得爱的
　　
　　 雨没有躲避雨
　　
　　 融合一起
　　 在地面绽出一朵朵水花
　　 所以懂得了接纳
　　 柔软湖面上的指纹
　　 才能留存下来
　　 一滴追赶着另一滴
　　 像开始时是一个人
　　 之后组成了家庭
　　
　　 从茫茫虚空回归尘世
　　 和我们一样
　　 有些沿着瓦沟往下淌
　　 有些混入泥土，往深处渗透
　　 接近生活本质，幸福也饱含痛苦
　　 有些落向苍翠树叶
　　 无分樟叶，槐叶，梧桐叶
　　
　　 它们欣然
　　 在世间汇成万千河流
　　 我选择其中一条支流而已
　　 对应我们的
　　 是其中略宽的一条
　　 最终成为江河，化为海
　　
　　 一滴雨地一生波澜壮阔
　　 而我们仅是彼此接近
　　 然后分开
　　 下在布满瓦砾
　　 与蒲公英的人世
　　
　　 亲爱的土豆
　　
　　 又从手中滚落到地面
　　 它怀着逃跑的心思
　　 把自己再次种进土壤
　　 孩子脚步跟不上它
　　 看它欢乐弹跳，从台阶
　　 一直滚进树荫
　　
　　 它旋转了两圈才停下来
　　 孩子蹲在它前面
　　 小声说着
　　 土豆啊，土豆，我追上你了
　　 你和我回去吧
　　
　　 他抱着土豆
　　 坐在那里
　　 等亲爱的时间
　　 把他们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