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动晨光
　　
　　 拉着季节的手，穿过了春天的影子，或许生机盎然的诗画就在今朝。
　　 我不是荒原上兀立的大树，孤独地聆听岁月，静静地攫取月华，而只是在梦中憧憬着明天更美好。
　　 晨起的阳光露出了甜甜的笑脸，也甜美了整个小院。豆角秧出土了，如同孩子般的天真，舒展着稚嫩的身姿。葱绿的叶片，黄黄的芽儿，凝望着晨阳，凝望着晨阳中变幻的彩霞。灰色的主色调写就了云的色彩，本想沉郁起一天的忧郁，可太阳甜美的召唤，却让它把持不住自己。于是，纷扰的情愫中逐渐被太阳剪切、妆扮，最后成为了晨阳中的一道风景。难怪晨起的家燕和爱登枝的喜鹊早早地飞得老高、老远，原来它们也想成为第一个触摸和见证朝阳升起的鸟儿。
　　 可惜我没有迈出小院，只在自家的院子里聆听着晨鸟的欢快，看看云的漫舞和阳光穿透它时的微笑。拿在手中的书被晨露的枝叶弄湿了，清脆的纸张浸洇了潮湿而变得柔软、服帖，就像孩子静静地等待着大人的轻抚。我用手轻轻地翻动着书页，伸向那写满墨迹并停留了多少人遐想的文字。张炎，蒋捷，范仲淹，等等，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在纸页和曼妙的诗句中，重新焕发出动人心魄的抒怀。吮干贴在文字中的潮湿，重新沉吟着诗句……
　　 阳光把云的阻挡推向了天涯。孤雁怅然在历史与现实的风云中孤独地飞行，云随着它的身影飘向了远方，留下太阳沉静的诗画。追逐太阳的家燕回到了瓦檐下，不知它是否穿过了王谢诸家的雕梁画栋，又是否穿过了吴宫花草？
　　 院子里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带走了诗词中怅惘的画面。一只蝴蝶悠然在有些冷的晨清里，绕着黄色和白色的苦菜花快乐地飞呀飞呀。迷失了鸿鹄之志，即使天地浩大，她也只愿在农家的小院里做一个虔诚的伙伴。院内的苦麻子摆动着白色的小花，一簇簇，一丛丛，和蝶儿嬉戏，交融着心灵的契合。
　　 饥饿的老母猪再也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用声嘶力竭的嚎叫和用嘴尽力拱动着猪圈排子，来表达自己的不满。那肥硕的身体和简单的大脑是不会在乎人的作息时间的。它的自由、狂放，比那放荡在乾坤中的浪子还要让人无语。似乎时间还没到它就餐的时间，可初升的太阳就像戏弄它的智商一样……
　　 时间，或许就是顽皮的孩子，也是将我们的明天和昨天相互转换的高手。面对着逝去的昨天，面对着春去的慨叹。我又能说着什么呢？我的拙劣之手僵硬得无法享受鼻尖的温润，无法将满腹的心事倾诉在千万个滴落在书页的词牌里。而只能应和着着晨光，像流风余俗的世人一样盈出伤情的泪水来。
　　 穿梭于时间之门，有谁会再次吟咏起“惜春常怕花开早”呢？玉兰、杏花和桃花的命运，早已零落成季节的挽歌。或许我们沉缅其中的时候，不会忘记“桃花结子，不因春瘦”的诗句。看着缀在叶下的桃儿、杏儿，眼泪是否从心里往外滴落呢？有泪，那也应是欢喜的泪水。因为花儿盛开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自己耀眼芬芳于世，更重要的是为了延续生命的辉煌和灿烂。这就像我们奋斗一生，并不是为了自己安享荣华富贵，而是为了孩子有个辉煌灿烂的明天。
　　 邻居家的孩子又在快乐地歌唱晨早，男女主人忙碌的声音，也穿透了院墙的阻隔……
　　 清早，动听的乐章就此开始了。
　　 风箱拉起，我家的，东家的，西家的，还有对门的。呼嗒，呼嗒，那长长的节奏就是时间流动时我们听到的节拍。火苗，舔着时间，舔着灶台旁火一样的目光。我回到灶台旁，舀起蛇皮袋里的玉秫米，均匀地倒进翻滚的开水里。轻轻搅动着漩涡，第一时间享受着阵阵扑鼻的清香。搅啊搅，熬啊熬！我仿佛看到了，各家的灶台旁跳动的火苗和俯首搅动着粥锅的男人，还有美丽得像火苗一样的女人。
　　 太阳升起来了，灶台的火也更旺了，黏黏糊糊的香粥，黏黏糊糊的情愫……
　　
　　 ◎时光倏忽
　　
　　 她拄着拐杖，在街口的东面顺着水泥路孤独地行走着。老远老远，阳光把她缓行的步伐拉得好长，就像永远没有尽头的幽怨。
　　 我们骑着电动车，很快就拉近了跟她的距离。直到她的面前，只见她充满忧郁的脸庞，在太阳光下映衬着无奈的神态。晨风吹起的碎花衬衫，连同她的叹息，交给了早晨，交给了湿漉漉的小白杨……
　　 “大姐，现在好多了吧！”自从她得了脑梗以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打了声招呼，把电动车停在了她的面前。她呆呆地看着我们走过来，那枯黄的脸就像那干枯的玉米叶，毫无表情。等车子停了下来，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啥！别看麦收这忙，我不但着不上手，还成了累赘。可把老头子累苦了呀！”
　　 我们尽量安慰她，希望她别着急，先把病养好。可是，对于这个一心就想着如何把日子过好，如何不停歇找活干的她，能不心急吗？如今却这个样子，真得让她无法接受。这是一个为劳动而生的女人，是一个响当当干起活来不逊于大小伙子的铁姑娘。想当年，她是生长队有名的好手。自从结婚以后，家里家外的农活都是抢着干。自从实行了联产承包以后，她们家承包了生长队的加工厂。她干农活，丈夫在加工厂打料、电焊、修车。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让人羡慕不已。后来，又多了儿子和闺女，更是把日子过得富富余余。如今，儿女都成了家，还有了孙女和外孙，按说她应该闲下心来享受自己的快乐生活了。可争强好胜的性格，让她闲不下来。她不但把自己的家务料理得井井有条，就是闺女儿子的事情也想得面面俱到。
　　 现在，加工厂的活逐渐淡了，老头子闲下来的时候就和村里人去打工，铺油，而家里的活还得靠她忙活。将近七十来岁的人了，她还是年轻人的性格。前不久的一场重病，使得只有干活才会快乐的她真得失落了许多。呆在家里，就像要命似的。于是，她拄着拐杖来到院子外边，和风儿叹息，和阳光叙话，和小草涕零。在她看来，自己应该永远离不开劳动，永远不会像别人那样衰老……
　　 她走出家门，却不敢去和街上的人打招呼。这是因为自身的心理落差。她害怕别人的问询，害怕别人询问的背后是对一个病人的耻笑。近乎有些变态的她，仿佛成了世界上的另一个人，就像一个被光明弃置于天涯海角的“可怜虫”。这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位大姐吗？是那个永远青春炫动的铁娘子吗？
　　 听说村里又有人到外边去铺油，好几天了。可是，自己的老头子却去不了。她喃喃自语。微弱的声音很快就埋没在鸣蝉的躁动声里了……
　　 远处，大人骑着电动车带着孩子的身影从街的那头拐了过来。又到上学的时间了，路上的行人也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她转动着自己的身体，紫红色细碎的花朵随着她的心在震颤。有些慌乱的她急急地转向自己的家。她说，“不和你们说了，孩子上学的时间到了，人太多。我有些怕。”那缓慢扭动的身体转动的一刹那，我的心里一阵阵的酸楚。这就是岁月的无情，将一个要强的铿锵玫瑰转化成了一株躲避人群、躲避现实的柔弱的小草。
　　 风儿吹动她衣襟的呼嗒着，比她躲避现实的动作快乐了许多。而那个送孩子的女人，也很快来到她的面前。又是一声关切，垂询，换来的是她的含糊和无奈的笑容。我看得出浸在她眼里的泪花，难道这就是人生最无奈最尴尬的时刻吗？我目送着她缓慢回家的脚步，听到了她几声无奈的轻轻叹息，为什么会是这样呢？阳光升得更高了，温度开始了自己的狂躁。她需要走一些时间才会躲进自己的那道白洋铁的小院里。可是，那几声叹息会一直在院门内外徘徊。
　　 于是，街道的西边，一个得了脑血栓拄着拐棍艰难行走的老人，又成了街上另一番风景，一道被贴上悲伤标签的画面……
　　 好在时光并没有定格，她的身体还在慢慢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