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老同学相见(散文)
1964年夏,我走出了我的最后一个校门,其实就是第二个校门,即初中校门,走进了农村──准确说,当时应该叫农社──这个“广阔的天地”,接受革命的洗礼来了。这一干,就是五十多年。在起初的几年,每到那个别离校园的纪念日,我都要诌上几句诗,感慨一番。比如“同窗故友远八方,根正心红竞风光。我幸田间陪日月,浑身尘土满头霜”之类。期间也曾邂逅过一些同班或同届的发迹或没发迹的学友,但是,见面打个不冷不热的招呼之后,就再也亲热不起来。谁叫咱“根不正心也不红”并且“浑身尘土满头霜”呢?唉!那咱就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地在“田间陪日月”吧!
今年──2019年,距离那个年份已经有五十五年之久,并且在三年前我就已经暂离了那块熬炼了我足足半个世纪的热土,投奔了在京城工作的我的儿子,这一下我与那些“同窗故友”更加“远八方”了。然而就在今年,竟然在返乡办事时见着了两位老同学。因为与他们的见面在我心里激起了波澜,所以记述下来留作纪念。
他俩都姓张,都是男生,在校时都属“弱势群体”,毕业后也都在农村生息,并且家庭都很困顿。有这么些共同点,所以就放在一篇文章里;但因为是分别见到的,还得一个一个地分别写。
第一个见到的叫张云起。当年老师看他老实厚道又勤快,封他为劳动委员。当了这个官不要紧,干了无数的大头活。本应该大家干或者轮流干的活,因为他支派不了那些“心眼比他来的快”的人,只好自己“起表率作用”。毕业后他也没考上学,也得到“广阔天地炼红心”。但他的政治条件比我优越,“根正苗红”,在生产队里当了多年的会计,身上的尘土自然比我少了几两。然而,家庭的状况,却比我糟心多了。
他也是只有一个儿子,但是他的儿子患有精神病。如今三十多岁了,光棍一根,还得靠父母看管。我们相见,竟然是在县医院里。我老伴在京期间,查出有胃息肉,需要用微创手术切掉。但北京的各种费用太高,我们只好回家,在县医院治疗。他的儿子此时不单是精神不好,还患有咽喉炎,正在住院。我们虽然意外相逢在同一个医院里,但还真没有多少闲空和闲心交谈。过了几天,他的儿子要出院了,他找到我们的病房,要请我到外面吃个饭。我苦笑着说:你看我能走得开吗?见我不去,他又掏出三百元钱,要“表示一下心意”。我厉色说:“咱们都是住院的,若论条件,我比你强多了。我能收你的钱吗?你是不是想让我给你表示表示?”他诺诺连声,急忙把钱揣进兜里,退出病房。我一直把他送出大楼,望着他那张憨厚的脸,真不知该说点啥好。
第二位叫张金。此公当年就有点神经质,写字时手发抖。写汉字还凑合,可是写俄文抖出几道弯来就不行了。教俄文的老师总责令他返工重写。我是俄文课代表,为他求了情,我们的感情就亲密了起来。他平时说话,颇有孔乙己的风格。在我们毕业典礼的那次大会临结束时,有一个自由发言项目,他是唯一上台的人。他并不幽默,也没有口才,但是他那满篇词语都互不搭配的现场发挥,引起了全场师生的哄堂大笑。可惜的是,这样一篇精彩的演说我竟然连一句都没记下来。
我知道他住镇东南大榆树村,我家在镇东北新发堡村,我们相距四十里地。用现在的眼光看,这不过是咫尺之遥,而在以前,就如同天涯海角。这次我回来,参加了大榆树村一个亲属的婚礼。特地拐了几里地,我终于找到了他。模样没有变,只是黑发变成了白发;手仍然抖,但没加重。我报了我的名字,他的声音就哽咽了。
他有两个儿子,都不在家,具体什么情况,没顾得多问。他的老伴是残疾人,不会说话,并且智障。可以想见,女人这半边天挑不起来,家境该是什么样子。多少年前我就听说我这同学改了名字,把张金改叫张穷。如果不是亲身探访,真想象不出他穷到什么程度。三间小砖房,是政府给盖的。屋里没有一件完整规矩的东西;从炕上到地下,衣服、被子,粮袋,碗筷,所有的物品,要多破烂有多破烂。就是这种家居环境,为我领道的一位邻家大嫂介绍说:你的老同学平常可喜欢看书啦。听她这一提示,我这老同学立刻接茬说:你愿意看书吗?我給你找两本。我问:你的书放在哪里?他从屋角一堆杂物中拽出一个编织袋,袋子里面就像百宝囊似的装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翻腾了一下,拿出一本缺篇掉页无头无尾的书,说:拿去吧。我没接他的书,我也找不出贴切的词语表述我当时的心情!
在这五年之前,也就是2014年,是我们毕业离校五十周年。当时我曾张罗过同学聚会,请同学们互相转告。可能一是因为年头太多,大多联系不上;第二也可能是发起人太没有号召力,结果全班四十多人只有七人响应。上边的这两位,不用说,连个通知都接不到。直到今天,张穷也没玩过电话和手机。那次相聚,因为有三位是家居四平市的,于是,由其中的一位大款在四平市的一家饭店安排了酒席,并且摒弃了我的AA制的提议,独自买了单。散席后,都互留了电话,希望以后“多多联系”。我不知道别人,反正我自己直到今天,连一个电话也没接到。
2019年7月29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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