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相亲
　　
　　 天刚拂晓，对门马家的鸡刚叫过三遍，麻先图睡得正香，突然“嘣嘣嘣”一阵敲门声将他惊醒。他父亲在外面喊道：“图儿快起床了！昨晚给你说过的，一早去看媳妇的事你莫忘了。那么大的人了还不晓得忙，还要老子操心，这一个再谈不拢就只好打一辈子光棍了。”
　　 早在三岁时，麻先图的母亲得肺痨去逝了。是他父亲一手把他拉扯大的，送他读书，一直到高中，国家停办大学他便卷铺盖回了家。从此，俩爷儿过日子十分紧张，但依然食不果腹，家里尽管收拾煞迪，也收拾不出个日月来。猪圈里喂不上猪，连猪毛也不见一根。所以穷，团转的姑娘谁肯嫁他？
　　 听父亲督催得烦人，麻先图翻身下床，简单洗了把脸梳好头，急匆匆跨出门槛，心里为了一个“孝”字，只好敷衍老汉的一片心，直奔汪营街上相亲而去。
　　 “麻老弟从没这么早上过街，今天匆匆忙忙是上街找对象啊！”前面俩人一男一女见麻先图走得飞快，突然间问道。
　　 “休得嘲笑我，你们两口子量到我就打一辈子光棍，难道我就没资格看媳妇吗？”麻先图似乎不尽人情地回应道。
　　 一男一女是对门院子的马老大两口子，两口子平日里爱拿没媳妇这个短板取笑麻先图，所以，麻先图便先防备着他两口子说那些刻薄话。
　　 马老大一看都明白，麻先图今天收拾得比往日整洁，头上梳得光光溜溜的，衣服也是换上洗净了的。这一整理出来还真是比往日帅气，就是脸上多了几颗招生广告——青春痘。平日里沒怎么注意，今天看他像换了一个人，心里便觉得过意不去。
　　 原来，还是上上前年，麻先图找了队长娘子去做媒，要娶马老大幺妹子，可马老大一口拒绝，说:“他麻先图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辈子都别想碰我幺妹一根汗毛。”
　　 马幺妹名叫马冬梅，年龄也老大不小了，比麻先图小一岁，该是二十六岁了。要是在两千年后，也算不上大龄青年；可在七八十年代，在人们眼中算是大大大龄青年了。却说长像还免强过得去，要是仔细看，越看越好看。就是被太阳晒得黑了些。因为参加集体劳动，近年来身体壮实一点。其实，农村女人壮点更好，挑抬干体力活沒体质怎么行。再瘦弱的女子，只要煅练几年，不壮也得壮。何况马幺妹人本身长得高大，26岁还未生育，营养没消化处，都库存在自己身体里。
　　 马冬梅从上高中那年，父母都相继离世，后来是他哥嫂带着她，送她上高中，供她吃穿。从来都护着她，爱着她。所以她必须听他哥的话，婚姻问题由哥说了算。从中有多少媒人前来提过亲，哥本来同意的，可在马冬梅心里有个尺度，人材比他差了一点都不行，何况心里还没放下这个人。
　　 其实，她有自知之明，虽然高中毕了业，但在文化大革命中读书没正规上几堂课，都跟着红卫兵造反去了，所以文化高低就不谈。但他当年在学校曾经有个恋人——就是麻先图。俩人从小就在一个学校读书。小学时俩人都是早上去，下午放学一路回。初中时，麻先图每个星期六下午、星期天早晨都要等到马冬梅一起去来。直读到高中，俩人才有了男女恋情的意识。
　　 麻先图一路走一路想，今天这个女生要是赶不上马冬梅，我依然不娶，我不相信她马冬梅现在心里没有我。都是她哥哥害的，要是没她哥阻难，咱俩儿子都该上小学了。难道今生今世与她真的没缘分了，我又为什么不去争取呢？都怪我自己，媒人回话后我就恢了心，什么也懒得搞了，整天悲观得停留在不思进取中，不思给家中创造财富，把个家庭搞得不像样。难怪马老大看不起我，这怪谁？常言说，人穷志不穷，我为什么不从失恋中自拔出来？何况马冬梅还没嫁人，本来就还有机会，我怎么这几年就放弃了，明白了，马冬梅她在等我呢！
　　 他还没想个日月出来就到了街口。突然旁边有人叫他道:“麻先图老同学！先图这儿来我给你说，今天谭书记找你我二人有事……”
　　 “老同学！你怎么也在这儿？我今天是来干私事的……”麻先图话没说完，便被那人打断了。
　　 “干什么私事，我俩是公社谭书记喊你我来有特殊任务的，他有话给咱俩说，因我来早了，还没开门，我便在这儿等你，你来了咱俩好一起见谭书记去。”
　　 喊麻先图这人叫汪平，是麻先图在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他也是被谭书记通知来的，谭书记昨天给汪平说，要介绍他与麻先图俩人去粮管所做事。这事昨天是书记没找着麻先图，才给麻先图老汉说的，老汉只听谭书记说给麻先图当个介绍人，没说介绍什么，老汉误以为是介绍儿媳妇。
　　 原来，秋粮快入库了，粮管所需要聘请助征人员。因每年公余粮入库量大，指望本所正式职工实在忙不过来，这才让公社书记目测两个高中文化程度的人，参加培训后搞秋粮征收。
　　 麻先图根本沒想到，竟然这好事从天降，进了粮管所就成了同志。在汪营，称同志的人们都认为与普通社员不同，进入单位工作，在普通社员眼中就要高人一头，差不多是干部，也是端铁饭碗吃皇粮了。
　　 这消息不胫而走，小队里社员三三两两交头议论着。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上街去看媳妇？有不信的，有撇嘴的。平来碰到人不爱讲话，问他啥子连屁都放不出一个，哪个愿把姑娘嫁给他，只怕是鬼摸了脑壳，除非是青光眼。
　　 一会儿，马老大两口子上工来了，听大家说起这件事插嘴证明道:“麻先图去看媳妇是真的，今天打早上的街，头发梳得溜光的，衣服也换了干净的，那不是看媳妇还是去看买猪啊！”
　　 本来大家议论麻先图，当时马冬梅还没放在心上，听哥嫂这样一说，以为这事一定是真的了，不听见议论则罢，听说了麻先图去相亲，心里直跳得像打鼓，脸上不自觉地红了。心里却像掉进了醋罐子。
　　
　　 二、恋在高一时
　　
　　 马冬梅此时想起在高中那段情丝冲动的日子，
　　 初到班上时，她对班上的同学一个也不认得，一个人无趣地斜倚在窗台上向窗外眺望着。高一班教室在操场南面，侧面不远处有二十亩大的塘叫青龙池，池水清澈如镜。岸上草坪上有同学在复习功课，那里却是绿树碧水，风光宜人。
　　 一阵凉风突然吹在湖面上把一池平静的绿水吹得波光粼粼，明镜似的水面顿时成了魚鳞般。此时马冬梅产生了无限遐想。夏天去这地方乘凉，若是有个伴侶漫游于此，那真是风光无限。马冬梅还未下楼便已感到心旷神怡，立刻来到湖边领略难得的凉爽。这时，只见与她同一班来上学的麻先图也来到湖边。
　　 “这么急急忙忙，幺妹要去那里干嘛？”麻先图问。
　　 “一个人在屋里待着无聊，出去散散心。你呢？”
　　 “那好，咱们还是上个学期在学校见过面的，一个假期才完都快生分了，今天碰上你，咱一起走走。”
　　 二人来到老大的一株柳树下，刚带出的署气被柳丝中的风一扫荡然无存。麻先图检了块石头侧着身子拽向池水中，石头入水冒起了一阵水泡，池水顿时掀起了一层层波圏。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麻先图向后望去，顿时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尽管还没正式歩入恋爱的年龄，但他却对这位新来的女同学有所萌动，对长得漂亮的女生不免心生好感。刚才后面这女生的笑声真的打动了他。
　　 这点细微动作被马冬梅捕捉到了。只见后面那姑娘，她的眼睛却也始终朝麻先图这边看；似乎麻先图被她眼球吸引了，那两只秋波似的眸子漂在麻先图身上好难收回去。可麻先图正准备过去搭讪时，马冬梅急切地挽住了麻先图的胳膊，麻先图从那女孩身上收回了目光，转身同马冬梅一起向回走去，走了十几米远他还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女同学。
　　 星期六的下午，马冬梅回到家里，家里却是冷火烟熄。往日里放学回家总有妈妈问：是妹娃回来了？可今天到家里竟然不闻妈妈的声音。马冬梅来到厨房也不见妈妈身影，再到自家的自留地又不见妈妈在地里干活；来到后面山上四下找寻仍不见她的影子。只好去问旁边院子的婶子道：“大表婶娘，你看见我妈妈都去哪里了？”
　　 “哎呀！是冬梅回来了，別着急，听说道你妈妈不舒服，让你爸爸给送镇卫生院检查毛病去了。还没吃东西吧！快来我们家吃点吧。”
　　 “我没饿！我去街上看看，谢谢婶婶。”说完转身向镇卫生院跑去。冬梅一边走一边回忆着过去：小的时候，妈妈常常带着冬梅去镇上赶场做买卖。虽然自由市场上不准买卖，但有的东西供销社规定的“鸡、鸭、蛋、烟等四个一”还是要完成才行，这是土政策，不卖不行，不卖换不来“煤油、酒票、副食票”。这是交换条件。从小跟着妈妈身边的时间最多。所以，冬梅一但听说妈妈病了，心中挺难受。
　　 妈妈的病有些沉重，当冬梅赶到时，她的吊瓶液已经输完。冬梅与爸爸扶着妈妈慢慢向回家的路上走去。
　　 爸爸妈妈耽误了半天工分，到家后吩咐冬梅道：“你自己做饭吃，厨房还有两鸡蛋，你和爸爸就一人一个吧！吃完后自己打点去学校。”
　　 冬梅忍着饥饿，先将鸡蛋煮了一个拿给妈妈，妈妈说：“我不爱吃鸡蛋，孩子你把它吃下去，我只想喝点粥。”
　　 “两个鸡蛋我已吃掉了一个，剩下一个留给妈妈吃的，您就吃了吧！再不改善营养您这身体越来越虚了。”
　　 妈开心地说道：“放心吧！妈的身体还硬朗着，阎王爷要我去我还不干呢！我还要等到冬梅大学毕业了才去见你外婆去。”
　　 冬梅煮了一锅粥，装上一碗先给妈妈送去，妈只要了小半碗儿。冬梅未等妈妈吃完，要告别妈去学校。岂不知这是与妈妈最后一别，冬梅去学校才上三天课，就听家里传来噩耗，妈妈病逝让她赶回家去，冬梅见妈最后一次竟然是生离死别。
　　 埋葬了妈妈，她怀着悲痛的心情继续去学校，快要到学校时，只见麻先图同一个女同学亲热地在池边散步。马冬梅忌妒地自言自语道，这才一个星期不见，他俩就走在一起了？
　　 其实，麻先图那天独自走到了街口时，后面有个女生在叫他：“麻先图等等我。”那声音甜甜的，麻先图立定半分钟，那女生飘飘然来到身边。只见她脑后拖着两条小辫子，是用红毛线挽橡皮筋打的结。上身穿一件手工缝制的草绿色斜襟便衫；收腰成燕尾服，把个姑娘的细腰显得蚂蚁一般。麻先图看见，姑娘的眼神闪着光。匆匆地看过一眼她的面容便被她的美丽征服了。
　　 那姑娘挺大方，沒有觉得羞羞答答。“原来你是我们一个公社的人呀，先前我还以为你是别公社的人呢！我是大河坎的，我家和你家相隔不远是邻居。”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一个公社的？”
　　 “你不认识我可我知道你，你从大垭口方向过来，难道家不在一处就不叫邻居？咱们中国和越南、朝鲜等外国还不是邻居呀！咱俩的家才相隔几个村，所以我和你真是邻居。”
　　 “难道邻居比同学还有点区别？”
　　 “当然，邻居是亲情，同学只能是学友，不一定有情分，久了甚至有的连学友都记不得了。邻居不同，从小开始相知相识，哪怕毕业了还仍然回到家。开门便在那儿朝夕相见，不然世上怎么会有‘远亲不如近邻’一说呢。”
　　 “既然是邻居，我还不知你姓甚名谁呢。”
　　 “我姓洪，洪水的洪，名霞，你觉得我这名字有意思吗？”
　　 霞应该是红为主色调，你这洪与霞既不是红……”
　　 “看来我的名字你不理解，姓归姓名归名，虽然姓洪，洪，谐音‘红’，我出生时红霞满天，所以我老汉才给我起名洪霞，这有什么不对的。”
　　 麻先图无非是想活跃气氛，无话找话说而已。无形中两人一路谈话间拉近了感情。两人说着话不觉男生宿舍楼早到跟前。于是说道：“我们男生宿舍已到了，既是邻居咱们晩自习教室见。”
　　 “教室见。”洪霞挥着手目送着麻先图，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向女生宿舍奔去。从此俩人下午常在湖边散步。
　　 今天，马冬梅见麻先图同洪霞走到了一起，心中好生懊恼。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走到一起去了。这可不行，从小学之初我们就好上的，常常牵着手手的。本来我打算高中三年学业期满，等到毕业才去与他提及恋爱的事，可是才开学这么几天就被洪霞追上了。趁他两个初次认识，感情还未牢固，我必须走在洪霞之前争取过来。本来先还有所顾忌，怕别人说长道短，现在不管那些了。
　　 中午是该去厨房蒸饭的时候了，学生们都拿出自己的饭盒装上自己带的粮食去厨房里。马冬梅主动将麻先图的饭盒拿过来。麻先图拒绝道，“不好意思，毛主席说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麻先图想，自己带的粮食与别人的不一样，怕马冬梅看破这秘密，便谢绝了冬梅的好意。
　　 中午开饭了，冬梅拿出自己带的腊肉片，来到麻先图身边:“同学哥，你有什么好吃的不要个人独享，好菜也让咱学妹尝尝。”
　　 麻先图的菜里没有肉，反应迅速地答道:“我的清一色素菜，是神仙过的日子，你如果愿意，你可以尝。”
　　 冬梅将自己的炒腊肉放在他的素菜旁边道:“正好，我需要减肥，需要食素减脂肪，我用炒腊肉与你交换。”二人说笑着便在阶沿上一同吃起来。
　　 这边洪霞瞧见，立刻也来到麻先图身旁，非要把自己的香椿炒肉丝让他尝：“这是我专门从家里带来的，很香，若不信你吃了还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