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带五的日子，是八里川镇赶集日，也是老粟最忙的一天。不仅要安顿院子里的停车位，还要答复来人办事该找谁，忙一天下来，几天不愿言语。东风村离家德跟门卫老粟是同年；时间久了也就认起了老根，两人坐一起就有聊不完的话，聊完后门卫室总要扫出一堆烟头。离家德每次赶集日，都要来老粟这里坐坐，时短一根烟功夫，时长一上午。离家德问老粟他今儿是不是坏了心情，我在门口站了半根烟功夫，喊了几声老根也不见有动静，怪老粟生分了熟人。老粟骂赶集人多车多，一上午没静过，有三台车被我上了锁，到时候等他们来找我!
　　 离家德便再没怪老粟，在门卫室摸着根板凳就坐下了。他知道老粟这里有好烟，随着应了声，车现在确实多了。
　　 老粟说：“不是吗，现在人相互较着劲买车，两步路距离也要坐在车上来，买五毛钱的葱蒜都用车来装。以前街面上半晌寻不见辆车，你看现在，一到赶集日，车把人的数都压下去了。以前车少，随便找个地方能安顿下，现在没处安放，店铺人家不允许车停在门口，怕影响生意，在这种情况下，群众的车就打起了政府院子的主意，便把车停在了镇政府大院里。”
　　 老粟把摆在桌面上的散烟递给了离家德让抽，离家德笑着两手接住说：“你这里光有好烟，都抽滑了嘴，你这位置重要了，不敢让人道你长短。”老粟倒还不太在意这些话说：“现在办事的人多，不是要找这个主任，就是那个站长，还要盖圆坨坨；进门办事的都来问我，我不给他们道明办事中的道道，哪有那么快妥。”
　　 对于老粟的这些天然优势，离家德心里一直生羡慕，老粟知道离家德干农活不行。可在外卖弄嘴有一套，怕把有些话说过了头，便换了频道，继续说停车的事。
　　 老粟说：“开始镇政府不让外来车停院里，但几个开高不过人的车的群众合着跑到镇长办公室要说法说，商镇长，门口的牌匾上都那样写着八里川人民政府，镇政府到底是不是人民的镇政府。如果是，那院子就是人民的院子，政府院子浪费那么宽，供百姓停一时半会车，那能有什么影响，我们难道还抢走了地方不成?”
　　 镇长商业显知道群众对停车的事早有想法，当场没有回复说不行的话，而是从政府大院的形象来解释说：“你快快油、面包车、带摇杆的车都停在院子，你们以为政府是麻袋，什么东西都往里装。那镇政府还像什么样子，有些车乱停乱放,不成体统，影响机关工作秩序。年初有一次上级来检查，领导上楼不过半个钟功夫，走出楼道发现车被堵了，半天寻不到车主，领导在会议室表示满意工作。但走后，又在电话里补充说我们环境治理有短板，这都会影响镇年度整体成绩。”
　　 几个群众就复：“你们有老粟，每月给他支工资，这点事都安排不妥当，那要他门卫干什么，当摆设吗?要把人盘用活了!”
　　 商业显停了停口，摸出兜里的香烟发给人手一根，说让随意抽，别拘谨了。心里是想到了老粟，但是老粟是镇政府的元老，虽然只是临时工，但对镇政府的一些事了如指掌，并在镇政府处理上访问题过程中，提过大家想不到的见解，大家心和口被他服过。再者他外孙的同学在市里给领导当秘书，有次下来检查工作时有给过老粟发烟。想到这些，商业显便没有直接回复说老粟的不是。
　　 几个群众接过烟倒软了口气，说不好意思还抽了领导的贵烟。商业显又从抽屉拿出一包槟榔，问谁要吃自己拿，自己就先往嘴里嚼了一个，接着说：“不是不让停车，你停他也停，这个口子不好开。”群众诉着苦说：“车没地方停也不是办法，上月有次赶集日，东门村二组老杨从外地回来，车停在街道背角，说是下车去买一刀纸钱回家拜神，买纸钱回来就发现；放在车里的两条烟和两瓶酒不见了。这事传开后，没人的车愿往外停；商镇长，要不只准小车进院停，让门卫老粟负责经管。”
　　 商业显知道镇里的所有事最终还是需要书记拍板，但又不好说让书记定夺的话；在外人面前这样会弱了自己手中权力，就说：“这事我们要上班子会集体研究，到时候再答复你们。”
　　 后来镇政府停车管理这事落在了老粟身上，并给老粟赋予一定权力，可以对乱停乱放的车辆上锁、罚款。
　　 老粟把管车停放的事来龙去脉的说了一遍，已经是第三根烟了。离家德解开右腹口袋的扣子，手在口袋里倒腾一下，摸出一个黄芙蓉王的烟盒来准备给老粟发烟。老粟摇摇手，他知道离家德常抽没滤嘴的烟，只是用芙蓉王的烟盒乘装着，图个面上的光。老粟说：“去办事可别带出这些烟来。”便问：“今天怎么有闲时来政府，天晴的不在家忙活，柑橘该催肥的催了?”
　　 离家德确实是因事来镇政府的，但一些事拿捏不准，又一直不好说出来，被老粟这一问，便也找到了下坡的势。离家德先是不直言事，而是夸说老粟每月有活路，吃饭有政府，子女也顺畅等尽好的话，然后再绕弯式的提说自己。“你看我，命苦了一辈子，农村的行当差不多做全了，就是没财运，整天累一身子，弄不来几个钱。家里光景跟低瓦的灯泡一样，近八十的老革命身体病怏怏的，走路都是移，病重起来口进不去茶水，医药费一年下来抵了我几月工钱。还有我两个崽，至今没成起个家，大崽原本年初跟邻村的一女子是准备订婚的，我崽平时说不出什么话，三棍子打不出半个屁来，叫你伯次数都超不过手指。正因为这样，那女子父母嫌我崽眼睛没光，口里没话，做人不活套，就没应承这门亲事，我们做父母的都操碎了心。我的钱来路窄，活路少，这次我是谋算着给我妈办个低保，心里不稳当；所以来找老哥你寻个计策，你看帮我出个硬主意，把事给拿住。”
　　 老粟是清楚离家德家中的情况的，虽然不是很贫穷，但也是不宽裕的家庭。并跟他说了评选低保的政策和要准备的材料，说至少村里要推荐上来，村里组上这一级很重要。话说完，便从抽屉拿出一根烟自己点上，并摆出一副思考事的表情来。
　　 离家德说：“我这个事，我跟我们组长说了，去跟他说之前，我给提了两个西瓜，他开始是不要的；说党员不能贪吃贪占。我说天气热，解口干，也就没再推迟，让妻子把西瓜拿去了偏屋。我把事跟他说了后，他立马电话跟村长汇报，看能否向镇里再争取个名额，村长答复只要够条件，应该没问题。组长又跟我说，你这个情况虽然困难，但与其他困难户比起来，还是要好一些，这就要把村长、书记、一些老党员的工作做好，到时候投票好投你。”
　　 离家德说了半天后口渴，就在老粟门卫室寻杯子要水喝，喝水后，接着说：“组长跟村长沾着亲，只要组长向着我，村长这块就算打通了。书记那里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为什么了，今年三八节邱宽展的女子结婚，邱宽展喊我给他家帮忙，负责垒桌椅板凳、翹盘，垒完板凳我就去了厨房，帮忙打下手，听安排如何分工翹盘。快到开席的时候，书记来送礼了，顺便也来了厨房看情况，询问流动席硬菜多不多。我是老早就清楚书记当书记后就喜欢上了吃鸡头鸭头这些，杀个鸡鸭，书记如果吃不上头，那心里落落的，整天的日子都是剐，所以，我就拿了一副碗筷，给书记盛了个鸡头和鸭头。他开始还不要，说人多的场伙，别搞这些，我说都盛上了，不能再退回来了，书记到底是接了碗筷，送碗筷回来说了句盐调欠了点。从那次后，书记见我面了，话也比以往暖多了，偶尔还给我发烟抽，还说有什么困难了要跟村里说。”
　　 老粟听了离家德这番言说后，肯定了家德的灵光，并说要上道保险，得让书记把这个事应实了。他接着说：“你们书记家里橘园宽，现在正是施肥的日子，正需要人手到。你早上放牛就把牛牵到离他橘园近的地方去吃草，看到书记在橘园干活了，你上去搭把手。但是你要注意，不要让别人看出你这是有意为之的，就说其他地方的草被牛吃完了，在这块放牛偶尔碰到书记在干活，只是顺手的事；不存在巴结，这样做也给书记心里落个人情。还有一些老党员的工作要做，给老党员做工作，要讲究方式方法，帮忙干活、送东西这些就不要上了。老党员讲原则、更讲感情，还喜欢被人尊重，你去找老党员，要常跟他们聊聊天；聊一聊过去毛主席那个时代的事，适当的时候夸赞夸赞，也顺便说说自己的苦难，这样做工作也许好一些。”
　　 离家德打心里服老粟，说老粟经世事多，听了心里敞亮多了。觉得心里有了一些路数，连忙拿出无滤嘴的烟递给老石抽。
　　 老粟这回没拒绝，笑了笑说：“好久没吃这种烟了，烟劲大的上头了。”老粟吸了一口烟，咳嗽起来，忙说耐不活，丢到地上踩灭后，拿了根自己的烟点起来了。老粟又说：“你在评低保时，还要注意做好你周边邻居的工作，尤其是相互的关系，别让人在背后给使绊子。像你屋对面的那个农家仁，在山林界线上你们有过纠纷，你媳妇又跟他媳妇吵过嘴，你们就有了矛盾疙瘩，这些都是不利因素。”
　　 离家德说：“是了，这也是我担心的事，组长也跟我说了，说农家仁几次在村干部面前搬弄我的是非。还说上面的政策不准落在他家去，想评低保的事，只要村里敢推荐，那我就给镇里打电话举报。如果按农家仁的倔性子来，这事肯定要被搅黄了。”
　　 老粟也知道农家仁不是省油的灯，得想万全的办法，便想到了他儿的作用，抽了口烟后说：“你儿不是跟他儿是同学么，父母有矛盾，小孩是不受牵扯的。你让你儿适当的时候跟农家仁示好，让你儿在他跟前说一说你的不是，表示要示弱，有意让他占据上风。这样做，农家仁的心气就顺畅了许多；还有，农家仁的儿子不是下月就结婚吗？你让你儿去送个礼，礼单上让记你名字，他一翻礼本，看到你在，多少会忘了过去的怨，记住你今天的情。况且，这种人情礼，是需要还的，这样一来，你们的矛盾就化妥了，他也就不再说你这些事。”
　　 老粟说完这些话，就听到院子有人喊：“谁把他车锁了？”离家德说：“老粟，你先忙，我就按你招式办，上次你要的鸡蛋齐够数了下场给你送来。”他也顺走了老粟抽屉里的两根烟便也悄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