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办完了事，我到招呼站等候返回省城的大巴。
　　 这是老家临近镇上的一个私人老板经营的往返省城的专线大巴，这个老板总共拥有三辆大金龙，老板两口子，男的既当总经理又当司机还兼调度，女的在一辆大巴上售票兼财务总监，其余就是雇的司机和售票员了。一家人买三辆大巴车，办一个私人客运公司，说来也算是有点儿实力的老板了。
　　 这天，我候了不多一会儿车，大巴就来了。
　　 我上车时，见车里还没有几个乘客，座位任意选，我就选了一个司机背后的有窗的位置坐下来。
　　 我这第一排坐位的过道那边，临车门的最前座，就是售票员老板娘了，那是双人座，老板娘同座还有一个女乘客，看她们说话那样儿，好像不是熟人就是亲戚，熟得有点儿热乎。
　　 这二三十年来的客车，造车的也许脑子进水了，说是为了空调不跑冷气，愣是不造活动车窗，除了最后排两边各有一个很小的车窗外，有的车前排有个车窗，有的车，前排都没车窗，只有司机才有车窗，那么多人呼出废气而被严严实实封闭在车厢里，可憋闷着呢！要是前排没窗，我宁愿坐最后排的倒角上！
　　 大巴为了多拉乘客，在线路以外的几个镇上，绕来绕去拉乘客，但直到上了省道，也才不过坐了三分之一的座位。当然，上了省道，尤其是过了省道上了高速，大巴就全速前进，不再走走停停了。
　　 大巴一开始全速前进，售票员老板娘就没事了，就和她同座的那个女乘客拉起家常来。
　　 我乘坐客车，最烦谁说话音量不小，还说个不停，所以对这两个女人说个没完没了，我听着很烦，但又毫无办法，只好忍受着。
　　 然而，两个女人没说多久，我就被她们的话题吸引住了——但听售票员老板娘给那个女乘客说：“别看我儿子现在瘦弱不堪，面黄肌瘦，皮包骨头，一年前，刚读到高二时，还是班里的体育委员呢，成绩也是班上前六七名，老师、班主任可喜欢他了！”
　　 那个女乘客则唏嘘着说：“是啊，我的儿子，虽然没你儿子那么严重，但自从迷恋上了智能手机，成绩也从全班前几名下降到后几名了呢！狗日的智能手机！”
　　 售票员老板娘说：“你可莫怪手机，要怪就挂那些成天捣鼓电子游戏的狗日的烂畜生！唉，现在老公每天骂我娇惯儿子，说是我把儿子害了，我都没有底气还口，只好甘心让他骂了！”
　　 那个女乘客说：“是的，我家也是，我家那死鬼也是不准我给儿子买智能手机，我经不住儿子软磨硬磨，就给他买了，唉，现在想来好后悔啊！”
　　 售票员老板娘说：“去年这些天，我儿子非要一部智能手机，他说班上多数同学都有，他的娘老子还是客车老板，他连个手机都没有，在同学面前，都不好意思抬头！我想也是哈，好歹我们也是有眉有眼的客运老板，虽说这些年乘客越来越少，车站收费越来越狠，平日里根本赚不了钱，一年当中，只靠寒暑假和过春节那几天拉满客、加包车，能赚点儿钱，但好歹也比种地强些啊，说来也算有点儿小家业，自己的儿子都读高中了，连个手机都没有，面子上确实过不去啊？再说，当妈的，儿子多说几句，心就软了，我就背着他爹给儿子买了一个小米，说来不怕你笑，我还买不起苹果呢！
　　 “没想到，儿子一有了手机，先是每晚上玩到后半夜，早晨起不来，上学老迟到，班主任老师隔几天就要到家里来，要求家长配合学校约束孩子，可我们说啥也没用啊！后来，他每晚上玩到天快亮才睡过去，一睡睡到中午，吃早饭都喊不醒，吃了中午饭就又玩手机，再后来，唉，他连家门都不出了！学校多次做工作无果，后来就把我儿子开除了……”
　　 说着说着，售票员老板娘伤心欲绝地哭起来了！
　　 临座还有的乘客也搭话说，他们家的娃娃也成天玩手机，再挨骂都要玩，只要出了学校，老师一管不着，就玩手机，别说叫孩子做点儿啥家务，回了家就钻进房间里，连喊吃饭都喊不动！一个个越说越气，都骂：“是些什么绝根断苗的烂畜生，弄些电子游戏来残害娃娃啊！狗日的畜生，赚了这种害人钱，死了投胎都只有投猪胎投狗胎！”
　　 也有的说：“也不知这国家是咋啦？也不管管这么害人的电游产业！赚不赚得的钱都要赚，想钱也不能这么想啊！”
　　 接下来，满车的成年乘客都激愤地骂起电游产业来了……
　　 “求你们莫说了！”售票员老板娘越哭越伤心，“我儿子，原来多强壮啊，自从有了手机，只要是醒着的，就玩手机，已经有半年多从来不出门、不活动了，一天吃一顿两顿，胃口也越来越差，吃得越来越少，现在走路都晃晃悠悠的了，人瘦得都成了一副骨架子了，整个人就废了啊，他爸打他都不管用，不给他手机，他就要死要活，唉呀，我们的儿子，八成会死在手机上了啊……”
　　 这时，临近的几个乘客，这才由跟着骂电子游戏，改为劝导售票员老板娘。
　　 这人啊，在伤心欲绝的时候，有人劝慰，还是很见效的，售票员老板娘刚刚还肝肠寸断，哭着都没有了声音，这时被周边的乘客劝了一阵，慢慢也就恢复了常态。
　　 一会儿，大巴进站了，这一路、这一车的悲伤和愤怒，也就随着乘客下车、客车停站而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