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轻舞】青梅竹马(散文)
终于得一个闲情的周末,吃过午饭在家整理书柜,想着将以前看过的书都堆好放去柜子最上边,时节刚过立夏,听到微风慵懒的步子迈过窗檐,掀起桌子上一本未来得及整理的诗集,听到响动,侧过头,看到纸页停留处,阳光柔软地洒在李白那篇《长干行》上,心里跟着默念几句,却不禁念及一个人来……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94年因父亲工作调动的关系搬了新家,房子建在东山阁的柳巷里,靠山面水,一楼特地留了院子,种下桂和竹,养几尾鱼,一到夏天起风时节,总有影儿热闹在午睡的沙发上。刚入小学的年纪,穿宽松的校服,背大过身体的书包,早上整整齐齐去,晚上卷着袖子满头大汗回,那样回想起来都会不觉生起笑意的年岁,素面抱朴、风清梦远。
邻里屋间有人家在门前种了葡萄,藤条爬满木制的棚架,同龄的小孩有五六个,其中有一个女孩叫小修,扎扬起的小马尾,至今未忘的,是她那句:爱笑的女生都喜欢赖床。小时候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因为小修爱笑,也爱赖床,长大后再回头琢磨这句话,虽没有逻辑关系,但因为天真无邪,也就无所谓对错,只判断欢喜。
大约七八岁的光景,每天上学都是我去叫小修起床,在她家房子后窗那里垫两块砖,站上去,敲一下窗户,就在朝阳的光线里做一回怪样,影子打进她房间,醒来后,小修习惯赖一会儿床,看一会儿窗外怪模怪样的我,然后笑笑,揉揉眼睛才慢慢从被窝里起来。上学路上,我们会聊稀奇事物,走过池塘、走过篱笆、走过单车长龙的街道,走过小小世界里,你一说,我就想得起的素年锦时。
男孩的游戏不外乎撞拐子、玻璃弹珠和英雄卡,女孩的游戏则是皮筋、踢毽、跳房子,小修喜欢跟着我,玩游戏也不管别人同不同意,总跟我站一边,夏季的蝉鸣声旷远持久,不爱睡午觉的我们趁大人不注意就偷偷跑出了门,摘还没熟透的葡萄,挖还没蜕壳的知了,累了,找个阴影浓郁的树下,说点什么,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说,往往过完一个夏季,皮肤晒得黝黑的同龄孩子中,一定有我们俩。
后来入初中,有一回植树节,为了在秀水河堤种一颗属于自己的树,我们坐车去了大人口中常说起的那座最灵的山,在井泉边带回好几截柳枝,循着书本教的知识,把它们就这么插在了秀水河边,不知道能不能成活,也就那个年纪才会有的胆气,放到今天仅为一个单纯而无关紧要的目的独自坐车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已不再能轻易做到,因为大人的世界,权衡成本、考虑利弊。
过年过节开车回老家,路过那片早已枝条垂堤的柳岸,也常看到好些孩子在春天为漫天飘洒的柳絮欢呼雀跃,像看一场轻盈的雪,只是这些孩子不知道的是,柳树是谁种的,怎么种的。
我和小修真正的离别得回溯到初三那年,我以优异的成绩免试录取了当地重点高中,没有像当初的约定一样跟小修一同进入中考考场,后来得知,小修选择了北上学当幼师,我曾问她:“怎么突然做这样的决定?”
她还是那般笑脸灿烂,站在热浪浮动的操场跟我说:“我喜欢小孩儿,觉得跟他们待在一起就不用想很多事。”
是的,小修常想很多事,都说女孩比男孩早熟,可惜那时候不懂,总笑话她伤春悲秋,直到离开了,不见了,才知道很多东西,若不是因为遗失而追悔莫及,又如何得知它原来重要得不可弥补呢?迷惘在青春期里的孩子,总需要经历一些咋咋呼呼的年少无知,才会渐渐懂得隐忍平和。总会有遗憾,那一年,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做过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放肆在一个不适合做梦的关隘上。
小修对于自己认定的选择从来都是果决的,自她北上学做幼师开始,我也一头扎进了高中的试卷题海,没有手机,还习惯书信联络,写过的信都附一段自编的小故事,每天除了课堂的笔记,最大的期待应该是收到小修的回信,我记得她曾在信中问我:你会一直这样给我写下去吗?我回:当附的故事比要说的话还多的时候就不写了。
本以为是饶有意味的回答,才知道在后来,沉默不经意间,把对小修要说的话真的写成了故事……因了这样的聚少离多,最后却只留下,曾以最美年华赠予,终惹岁月报以唏嘘。
高中三年,踌躇满志,连走路的步伐都快了起来,仿佛急于直面人生,踏过了高考的沼泽,以为迎来一场新生,不曾想,却也意味着某些东西的逝去。后来顺利进入大学,也得知小修顺利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幼师,我于她的企盼,或者说她于我的企盼,虽未偏离各自所往,可也再没让我们拥有过去的模样。
如今我和小修分别有了自己的家庭,二十多年过去,得以在闲来午后,借一阵初夏的风,执笔念及,我的,青梅竹马。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