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子才十三岁，躺在小小的床上。黄色的电灯泡照耀着家里的一切，有点温暖的味道，外面则是黑黢黢的天。他明天的命运俨然在傍晚的饭桌上已安排好了。爸爸夹给他一条烟熏的小鱼，苗子还不知道严厉的爸爸为什么要这样的客气，有点受宠若惊了。在稍后的一席谈话他才明白，这样的温情其实是有些自作情了。
　　 爸爸说：“苗子，你今年有十三岁了。”
　　 爸爸正待要说下去，妈妈打断了：“吃饭。”
　　 爸爸瞟了这边一眼。“十三岁不是还小么。”妈妈说。
　　 “十三岁不小啦。我十一岁都开始放鸭喂猪了，何况迟早都要学习，当农民不种田干什么？”爸爸吼道。喝了一些酒，脸红脖子粗，显得很是激动。
　　 “你就晓得儿子一定就是当农民的命？”妈妈正要争辩。“哐”的一声，是爸爸把喝酒的碗摔在了地上：“我管教儿子倒还犯法了？你以后养懒汉自己养去。”
　　 妈妈气鼓鼓的，只得用手抹眼泪。
　　 苗子哭了，摇着妈妈的手臂，“妈妈，别争了，别争了，我去。”
　　 明天就要正式和大人一样开始干活了，仿佛期待这个日子的到来，有点担心，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开始干活了，证明就可以自食其力了，可以种稻子卖钱，也可以重新读书了。
　　 太阳升得老高了，爸爸妈妈都做了一阵子的事了，才把苗子叫起来。妈妈连夜特意置办了一身小小的行头，是一个小斗笠，一双小小的袖筒子，还有一双小胶套鞋。苗子也学着妈妈的样子，穿上胶鞋，小心翼翼地戴好袖子，并且用别针别住，戴着斗笠，四周视野变窄，变得极不舒服，先摘下来，拿在手里。
　　 走过村口，有一群孩子在那里玩跳房子，还拿出一副弹弓来。有小伙伴们问他：“苗子，苗子，你干什么去？”苗子只是不作声，低着头走过去。又有人说：“苗子，你来同我们玩吧？苗子，问你呢，你哑巴了吗。”边说边还来扯他的衣袖。苗子肩膀一摔，不搭理他们，加快脚步往前走。后面传来一阵笑声，大概是跳房子赢了吧。
　　 好了，终于离村庄远了，经过一个塘坝上，太阳把三个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家是第三块田，送饭给爸爸吃的时候也来过，是记得的。下到田里，妈妈告诉他如何分秧，如何分步，如何稳稳当当的插下去。妈妈是要插8排的，而只让他插4排就够了。看见妈妈插得又快又好，前面一排排绿油油的禾苗像一列列士兵，迎风飘摇。苗子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就暗暗的想和妈妈比试，插的虽然只有妈妈的一半，但是速度总要和妈妈一样的为好。但是很快，妈妈就追上来了。妈妈说，加油，加油。想在儿子的鼻子上刮一下，但是看到手上沾满的全是泥巴，只得做了一个这样刮的姿势。苗子笑了，他想，妈妈，我一定要追上你。心里这样想着，反而更手忙脚乱了，秧子也插得东倒西歪，而妈妈却把秧苗插得笔笔直直的像一排排整齐的士兵。补插的当口，转身一看，妈妈就插得在身后好远了，爸爸更是第二行都来了。
　　 终于一行插完了，望着前面一排自己插的禾苗，苗子感觉有些高兴，也算是自己的第一次劳动成果。之前是书本上说农民伯伯的不容易，也是自己当了农民才晓得。站起身来，才发现刚才手脚并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干得专注，现在腰酸背痛的直不起腰来了。太阳升得更高了，照在脸上，汗津津的。是继续插下去，还是休息一下？苗子跟爸爸撒了一个谎，说是口渴，要喝水了。终于得到了批准。一蹦一跳的从田埂上走下来。水井是在水库的角落里，那时正是农田用水的高峰期，放了水的水库背面就留下了一大片的滩涂。阳光照在水面上，是波光粼粼的，照在滩涂上的河蚌上，也是耀眼。滩涂上有河蚌在爬行，有田螺在爬行，水洼处有小鱼。苗子终于看见了那口井，之前在玩的时候，妈妈就带他来过这里。苗子小心翼翼的跪在井沿边上，趴下去，咕噜咕噜地饮了一大半。
　　 苗子喝完了水并没有立即赶回来，在踩着河蚌玩儿，这儿有没有泥鳅？苗子看着滩涂上的一片小洞口，这样想着。有泥鳅就好了，叫爸爸抓了去可以做菜。有些干死的河蚌露出了白花花的肚子，洁白而又有光洁，太阳照过去，像是一片片珍珠。苗子踩着这样一片片的珍珠向前走去。抬头看天空，蓝天白云飘，虽是早上，太阳燃烧的像个火球，又望了这一眼太阳，这毒太阳可真大。滩涂上有一截枯死了的树木，有泥水包裹的痕迹，像是涂装了一般。褐色的蜻蜓停在上面玩，苗子想去抓它下来玩。但是耳边又回响起妈妈的话，妈妈说既是个大人了。看见他在捉蜻蜓，肯定又会说他的。苗子又想起了，奶奶还在病床上，姐姐也在病床上，如今要装作是个大人的样子，肯定是不能调皮捣蛋的了。
　　 苗子依然想回去做事，再插完一行秧苗就走，无论如何也该是要吃早饭了。从水库的背面的涂滩上往岸边奔跑，回过神来，才知道刚才是走了好远。岸边上有一棵好大的梧桐树，有鹧鸪在上面鸣叫，唆得一声飞向天空。苗子想着，变成一只小鸟该多好呀，自由自在的。
　　 但是走到一半，突然就没有力气了。看见了一块光洁的石头，正好还有一点点荫凉。就在这里玩一下呗，苗子心里想着，就只休息5分钟。5分钟不要多，就把那一行禾苗插完。谁知道一靠上去，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地人影，妈妈走过来，叫醒了他。“苗子，苗子，快点起来，回家吃早饭了”妈妈说。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在梦里就要醒来的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