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谷复合肥一百块一包，七十斤，要投一块四角三一斤，一窝苞谷两根苗，前后要施两次肥，两次共要四两多肥料，但一窝苞谷两株，最好的才能收到一斤干苞谷，往年苞谷还能卖七毛、八毛，好的时候能到卖一块，可是，今年的苞谷晒干了，才买五毛一斤，有出六毛收购的，却要吃称，今年这苞谷收成，连肥料钱都收不回来哟，种子钱、农药钱、机耕钱，全都折了，就莫再算工钱罗！现在，眼看着长得油抹水光的十条猪，也全死光了，这是断人生路啊！今年咋个活啊……”
　　 这是七十岁农妇南福珍每天都要向老伴儿念叨几遍的话，每次都都是说着说着就抽泣起来了。
　　 老伴儿庞富贵听得心烦，想陪着抱怨，那会越说越绝望，就只好陪着叹气。
　　 成天哭着唠叨叹气的这老两口子，老头子庞富贵今七十三岁了，老婆子南福珍，也过七十了，虽说还能忍着腰腿疼痛咬着牙做地里活儿，但成天都要擦风湿骨痛药酒，老两口每晚上还要喝二两五元一斤的劣质酒，不然第二天就别想下地！
　　 说起来，这老两口子，也是合着命苦。别的农民苦，还有儿女在外面打工，挣些钱补贴家里，前十来年还好挣钱那阵，十有六七家都把土坯房换成了砖房，那些做了点儿啥生意的，还买了小车。可庞富贵两口子，还在九三四年那阵，听说外面挖煤很挣钱，刚成年的儿子就出外去挖煤，谁料一去就不复返了，二十几年了，至今都没有音信！后来女儿大了，老两口子还拼着老命送女儿读完了高中，当然是再也读不起大学了，女儿也选择了出去打工。可是，出去打工刚半年，最后一次得到的半拉子消息是，女儿进了传销团伙，出不来了！后来就再也没有消息了，至今也有十几年没有音讯了！为此，老两口没少哭，但哭也没办法啊，后来就干脆不哭了！
　　 这十几年，不再交双提款了，总算松了一大口气，再后一点儿，四个人的包产地，每年反而还有四百多元地力补贴；这六七年，最初每人每月有五十五块养老金，现在一人已经有一百零几块了。不过，村里、队里说庞富贵两口子还有劳力种地，有儿有女，摊不上吃低保，要不然，每月也能有三百多块。如今，老两口都年过七十岁了，特别到了这一年把，眼见得庞富贵两口子明显苍老了许多，儿女也一直没有音讯，村里队里终于承认庞富贵两口子是贫困户了，从去年起，终于吃上了低保。
　　 到了去年，庞富贵两口子才有了全年近三千元来自国家的收入，这就是老两口的主要经济来源，平日里很多时候零用，还得攒鸡蛋、卖粮食。
　　 以前吃不到低保，是因为村里队里说庞富贵两口子有儿有女，不能吃低保。庞富贵两口子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低保名额要尽量留给那些关系户，他们没关系，只能看着那些比他们好过得多的人家吃低保！这么多年来，庞富贵两口子的儿女都杳无音信，再加上到了去年，老两口身体明显下降，村里队里说不过去了，老两口这才吃上了低保。这一回，听说乡里、村里开始搞精准扶贫了！庞富贵两口子觉得不能再像往年那样老老实实的了，于是，自从一知道了有这个政策，说啥也要去争取一个扶贫名额，就成天去找队里，找村里，甚至还去找过乡政府闹穷！
　　 上面有政策，乡政府也知道庞富贵两口子的情况了，还听取了庞富贵两口子反映的他们要是不来闹，名额就会给了关系户的反映，乡政府就派了扶贫专员和村里队里一起来调查了解庞富贵两口子的家境，于是决定把他家列为重点贫困户。
　　 落实对庞富贵两口子扶贫的政策，具体措施有两个方面，一是国家补贴一万五千元，要庞富贵两口子把土坯房拆了，修成砖房，但这个补贴钱，要修好了砖房，新房拍了照取了证，并层层签了证明，才能下拨。另外就是，作为重点贫困户，用扶贫资金给庞富贵两口子一次性买十头双月猪崽，送给庞富贵两口子，养大卖了就富裕了！
　　 十头双月猪崽，这可是一大笔费用呢！要是他家自己买，要差不多六七千块呢！他家能买得起吗？
　　 这一下子，庞富贵两口子心里就充满了希望，他家有四个人的包产地，十七八个小条小块，加起来共约有五亩。以往也有养殖，但买不起猪崽，只养有十几只鸡鸭，零用钱就卖鸡蛋卖粮食，现在不卖粮了，把粮食用来喂猪，再种些速长菜，空闲时到外面扯些野菜，只是才送来的双月猪崽，还须花几百元买点儿饲料，猪儿再大点儿，就不用喂饲料了，等到过年，不喂饲料，当然长不了多大，不过，一头猪就算长到两百斤，十头猪也是两千斤，毛猪九块到十块一斤，那我老庞家也能卖上差不多两万块啊，明年再拿出六七千块，买十头双月猪崽，到明年过年，就又有两万块了！咱穷农民，就不去算人工钱了嘛，反正兜里的钱在增多就好！
　　 于是，庞富贵两口子照料十头双月猪崽，就像照料小儿小女一样，养猪条件虽然比较差，但老两口勤快啊，猪圈里里外外成天都是干干净净的，每天早晚各喂一顿，喂完就给点儿青草青菜，让猪崽嚼会儿，说是能帮猪消化，但其余时间绝不给吃的，说是吃了零食，吃正顿就不认真了，会影响生长的。
　　 二月十几头送来的猪崽，才到五月间，由于照料得好，四五十斤的猪崽，这么短短时间，看样子都有八九十斤重了呢！庞富贵两口子每每看到这群可爱的猪儿，就会笑得合不拢口！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或者说计划没有变化快。
　　 其实，闹非洲猪瘟，去年就在闹，今春也在闹，但那都是外地在闹，看新闻而已，听传说而已，咱这地方，又不当大城市、大通道，非洲猪瘟似乎与咱们这儿无关呢，猪照样养，肉照样吃，没啥事啊！可是，今年是怎么的，四月间就开始闹猪瘟了，而且来势汹汹！
　　 很快，本乡其他村有的养猪户也在埋猪了，听说每埋一条猪，国家赔八百元，而且是国家派人来埋。虽然恐慌，但庞富贵却觉得，闹猪瘟的村，离咱这儿还有十好几里呢，咱这偏僻山湾，瘟疫走不到这里来，就不听老伴的建议，趁早把猪卖了，见几个钱是几个钱，而寄希望于自家的猪不会染病。
　　 但是，到了五月间，全乡就有十几家养猪户，少的养十条八条，多的养一两百条，都闹起了猪瘟！
　　 庞富贵两口子这十条猪，还是没能如庞富贵的愿而幸免，在一天早晨起来，就发现所有猪都肿耳根子了，早饲料也不吃了，老伴南福珍慌了，赶紧催老伴：“死鬼，你还不给村支书打电话吗？我们的猪，耳根子都肿了呀，听人家说，只要一肿耳根子，就没法医治呢！”
　　 庞富贵说：“这样子，我先把电话打了，然后去街上请兽医来给猪打几针试试，要是有运气救活了，那就只折点儿药钱了！”
　　 说过，庞富贵就拿出老年棒棒机，给村书记打电话。
　　 可村书记说，现在猪死得太多了，国家已没那笔经费请挖机来埋猪了，叫养猪户自己埋，而且必须埋，否则要罚款、拘留，现在没有每条猪八百元的补贴了，没有买瘟疫意外保险的，就没得赔！
　　 庞富贵两口子一听，顿觉挨了晴天霹雳，眼冒金花，耳中嗡嗡作响，庞富贵手中的电话都“啪啦”掉落在地上了！
　　 等缓过神，南福珍算了一帐，这一算算急眼了，突然拉着老伴的衣领，又拽又扯，尖声骂道：“死鬼，你赔我的猪，你赔我的猪！”
　　 庞富贵被骂懵了，说：“你这不是横扯吗？我怎么赔你的猪？你的猪难道就不是我的猪吗？我又找谁赔去？再说了，又不是我把猪害死了的？”
　　 南福珍还是不依不饶，愤怒地说：“咋不是你害死的？前些天，老娘听说我们乡都有非洲猪瘟了，老娘是不是说过，咱们趁猪还没发病，赶紧把猪卖了，卖几个是几个，老娘说过没有？说过没有？唵？！”
　　 “你是说过，可我也是起番好心啊，我还不是指望我们的猪没事，才说不卖的嘛！”庞富贵委屈地说。
　　 “诶——，死鬼！”南福珍突然想起老伴刚才说的，打了电话去请兽医，这一骂架，把这一茬给骂忘了，这时想了起来，急催道，“走，咱们再去猪圈看看，要是都还活着，你就赶紧去请兽医！”
　　 然而，当老两口来到猪圈边时，但见已经死了三头猪了，其余的，有的在挣扎，有的在抽搐，也都已近快断气了！
　　 都这个样子了，还请啥兽医哟？
　　 庞富贵两口子一见，腿都软了，只好来说埋猪的事儿了。
　　 请挖机吧，直少花两个小时，要三百块呢！自己挖吧，退回去十年还差不多，现在哪儿还挖得动深坑呢？想来想去，还是南福珍想到了一处地点，说：“诶，死鬼，我们竹林里，不是还有个往年窖红苕的废窖眼吗？咱们何不把死猪丢到废窖里，我们用鸡公车推些土去埋了，这样也能省下挖坑的钱呀！”
　　 “那好，动手吧，埋了免得交罚款遭拘留！”
　　 庞富贵两口子空喜欢一场，忙累了几个月，家境又回到了原点，土坯房也改造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