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香】夜之悔(微小说)
夜色在路灯的笼罩下熠熠生辉,闪耀的星空衬托着热闹的广场。马路中间车流喧嚣,林荫路旁人群熙攘,花坛两侧孩童嬉戏,眼前事物一览而尽,一切多么地和谐!
广场跳舞的人特别多,白莲是人群中跳的最好的。
白莲已是花甲之年,她穿着一袭黑色长裙,微卷的酒红色头发披散在脑后;秀气的额头,眉如远山,清澈的眼眸下镶着一个挺直、秀美的鼻子。精致的脸蛋擦了粉,依然遮挡不住已逝去的容颜,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水味。
白莲迈着轻盈的步子,合着音乐的节拍翩翩起舞,动作妩媚动人;曼妙的舞姿让人欢喜,观看的人都为她鼓掌。
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句:“人家是天上的凤凰,我们是圈养的鸡,没有我们怎么能显出她这凤凰呀!”
白莲停了脚步回头望去,是殷红。
殷红姊妹七个,排行最小,家境优越;从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是爸妈的掌上明珠,宠溺中长大。殷红丈夫家境虽贫寒,但长得眉清目秀,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一分钱的彩礼钱都没花,便把殷红娶进了门。与其说是将殷红娶进门的,不如说是殷红涎皮赖脸进的门。
好景不长,结婚五年,丈夫出车祸去世了,丢下一双儿女。总的说,殷红还算有良心,丈夫去世后一直没有改嫁,表面一个人辛辛苦苦抚养一双儿女,实则也没闲着。
殷红是小区出了名的“八卦嘴”,她的目光总带着审视,看人表情略显怀疑,习惯用余光斜视你。犀利的眼神像是发现了宝藏,又像抓住了一个盗墓者,她要在你身上得到证实,证实你确实是一个贼。
小区大多数人都不太喜欢同她深接触,什么事也不愿说给她听。她经常记不清原话,假设你告诉她,你碾死了一只蚂蚁,她讲述给别人的则是你杀死了一只鸡。谣言纵不可怕,可怕的是无辜的人被谣言所扼杀。
不知因何缘故,总觉殷红身上有张爱玲《金锁记》中七巧的影子;殷红的女儿虽然长得容貌俏丽,可说话眉宇间总隐藏着殷红的影子。
白莲讨厌殷红,心里把这个女人厌恶到了极点,理由很简单,三十年前,她同马墨英的故事。
“老太婆,跳累了吧,咱们去走走吧。”大家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马墨英。
白莲的丈夫马墨英也已是耳顺之年,因去年生了一场病,浓黑的头发几乎脱光。脑袋中央犹晶莹剔透的鹅卵石,露出宽阔而富有智慧的额头,浓眉大眼炯炯有神,高高的鼻梁如挺拔的山峰;一张棱角分明,能说会道的嘴,笔挺的腰板见证着他年轻时的辉煌。
殷红挑衅的目光扫了一眼马墨英,嘴角掠过冰冷的弧线。
白莲挽住马墨英的胳膊说:“姐妹们,你们跳吧,我和老马去遛会弯。”白莲不屑地瞟了殷红一眼。
造物者真是有趣,把美妙的事物刻画的完美无瑕,将丑陋的事物勾勒得怪态百出。一边推崇着真善美,一边制造着假恶丑,塑造出一个又一个的矛盾体,扰乱人们的错觉,混淆其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痛苦的人在艰难中匍匐前行。让幸福的人在欢快中昂首阔步,又有多少人在空旷寂寥的旷野,支撑着一颗孤独的心踽踽独行。
两人并肩走在广场的小路,白莲身体像合着拍子,配合着微摆的手臂,一举手一投足;如此优雅,脑海里依然回荡着殷红明褒暗贬的话语。
“殷红这人还算不错,挺合群的。”马墨英望着白莲说道。
“不合群是表面的孤独,合群是内心的孤独。”白莲说。
“你是一个合群的人吗?”马墨英问。
“我,不是一个合群的人。”白莲沉思了好一会回答。
“你不仅是一个不合群的人,你还是一根不和谐的弦。”马墨英说着,发出气宇轩昂的笑声。
白莲望着马墨英默不作答,随即低下头,一根不和谐的弦?白莲是,马墨英是,或许,我们都是生活中一根不和谐的弦。
过了许久,马墨英拉起白莲的手:“殷红性格心直口快,虽然有时说话口无遮拦,心肠倒也不坏。瞧,咱都走到路的尽头了,我们回去吧!”
白莲用鄙夷的目光望着马墨英微笑道:“其实,殷红也蛮可怜的,我挺同情她的。”
有的人生活是一出温暖的喜剧,有的人生活是一出哀伤的悲剧。硬挤进别人的圈子当配角,惊扰了别人,委屈了自己,结局可想而知。快乐的人依然快乐着,悲伤的人依旧悲伤着。
身旁一对学生打扮的少年走过,其中一个男孩儿说:“和人接触久了,反倒越来越喜欢狗了。”
马墨英牵着白莲的手,大拇指不停地揉拈着,眼中露出些许柔情说:“累了吧,我们在石凳上坐会吧。”
两人肩并肩紧挨着坐在石凳上。夜风微凉,吹在身上丝丝快意。马墨英呢喃道:“老太婆,我们都老了,该放下了!”
放下,放得下吗?
也许,白莲早就放下了。三十年前就已经放下了。这么多年,她等的不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句话吗?
过去的归于过去,未来的归于未来,未来所剩无几的日子,都是未知的谜团。即使她把剧本写的结局很完美,谁又能掐算中途又会有什么妖魔鬼怪出来作祟,过去只不过陪他们演了一出戏。
事业归事业,家庭归家庭,他终归只属于她。
生命的终点,她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