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渔舟】许我溯游鹤壁,认取诗经为灵魂的故乡(散文诗)
1
许我溯游鹤壁,认取诗经为灵魂的故乡。
许我借淇河一掬清水,蘸一方素绢,拂下许穆夫人传记上的白霜。
大野低头复轰然四起,托她千年倩影,挥长鞭,呼应我的膜拜,以裂帛之音。
猎猎而来的是滴墨如铁的《载驰》: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
八荒雷动,西风问雨,何其伤?
瘦骨的红灯笼断了长夜的巷道,甘甜的枇杷等不及思乡的人摘下。
故国之貌恍如残烛,烽火的沿口烫伤了家门前的夕阳。
凝眸处,她赤血殷殷,以肝胆奔赴,翻卷一腔大云。
——归来!长声呼喝穿过青史肺腑,为诗经添上第一道爱国红妆。
谁说女子不如男?怀乡的灵魂呈现锐角,冠许穆夫人之名,横扫鹤壁的浓烈风烟。
父老手搭凉棚,乡音震耳,烘暖五内,叫她一同扶正破损的旌旗,与苦苦支撑的断壁。
鸦群纷乱,懂不得鸿鹄之志,那就按下它们拦截的暗影,独自踏上风雪长途。
归来啊,长发飘扬,丝丝朝天,针芒般呐喊剌写诗经第一章。
《载驰》镌于心灵,纵深了壮志,女子的豪情拓展出驰名古今的疆场。
淇河深情看着。
面对疾驰的悲歌,它该说些什么?
滔滔复涛涛,它唯有伸展绵而无绝的河道,在大河南的额头集结成万千感叹的钢索。
子民的心声佩戴不屈的刀剑,始终在母亲河的上游站着——
迎头而来,或顿足而去,哪一阵铿锵不是救黎民于水火的激荡?
哪一次决择不是黑暗中最明亮的对抗?
许我陪淇河一起,深情看着吧——
前朝子孙与今世儿女在诗河的龙舟上会面,声气相融于三杯烈酒——仰头而饮的悲怆,涌作无边慷慨沧浪,把诗经里的故乡举到风云之外的苍穹上。
2
东风破,杨柳绿了。
许我溯游鹤壁,认取诗经为灵魂的故乡。
墨留飞白处,填印万家灯火,缤纷如怒放不息的花朵。
我持浅字行于鹤壁之春,恰如新生的蝉鸣相较于古老光阴的长吟。
茶坊外的棉花桃软成深粉与浅粉。
暖作盛世杯盘,一半是中原富庶的花样衣食,一半是源自诗经的九千诗词。
长岸飞雨,湿润晶莹的小小琉璃,一滴滴被诗歌的长衫串起——回廊下款曲悠悠,携诗河涟漪,无始无终,一唱千万里。
左一片芳草绰绰有姿,右一群鹭影舞若云影。
中间一条诗河,一会题跋于磅礴,一会落款于旖旎。
画轴外是行于青石巷的游子,他们的油纸伞撑着人间四月天,眼中深远的情意浓如淇河千百年来对诗经的滋养与眷恋。
他们就要归来——在生命的彩页上,以诗河为醒目注解,圆满红尘中这一趟诗意栖居。
他们更愿意以连理为枝,递送眸中暗语:许我融身诗经之诗,春作桃色,秋作蒹葭,持此间山高水长演练一场慢舞轻伤。但见岫云出壑,不谈剑舞张狂,整整一生都与初心一样。
可涂可抹,可弹可唱,唯不可随意步入染房,徒增黄梁上那一场市侩虚妄。
唯此生无愧,此爱才无双。
任意归期都是吉时,淇河在灵魂的应答声中氤氲泛起。
绯红笑意成为归乡人名字上的烙迹,我扼腕,低眉,无言可谢这深远福气。
3
许我溯游鹤壁,认取诗经为灵魂的故乡。
许我小心在鹤壁的史书上辩认,心若游龙,撷一丝古籍余墨。
商纣之影倒映在我的薄酒中。隐约,复枝节分明。
恰如洪水掠过后留一滩古泥沙道,寂寥无声;恰如蒙尘古殿内,坐看流光的一锈青铜。
谁能令玄机乍现,教那封神之声在云端归来?
淇河记忆繁重。
多少鸣金收兵的人敲酸了手臂,才撤下两军对垒的霸气与苦难?
供王朝升起的青峰,陪殿堂下陷的沟壑,渐次被翻云覆雨的朝代更换,遮挡了帅字旗与追魂令——富贵低过浮云,权柄被寒鸦隐入阴影。
香炉扑灰,分不出鸩酒与轻裘。
城池被往日荣华散尽,哪阵朝拜还能被吆喝起来?
旧布幡旗在磷火上微微晃,微微亮。荒荒史事,搁于旧竹简,没于弦月。
青砖缺角,如暮人有恙。
它盖过多少楼基与王储的酒肉之辞,而那天下已逝去多年。
徒留一页页飞马嘶鸣,雪泥关山。
在朝歌古城我一再侧耳,想听听——
谁还走在传说中,借戏词之音诉说对鹤壁的依依不舍?
天上仙与人间神终究被淇河分成两岸,复被钓在子牙苍白须发中。
许我以诗经的名义轻问那封神榜首:是爱战车隆隆,还是爱鸟鸣嘤嘤?
空间是同一个维度,传世之声迥然不同。
字词昭昭,成败弱化成淇河之滨的一抔沙土。
如今鹤壁早已遍地新颜,所属气象尽是华彩锦盛。
4
飞花轻浅,撩不开云梦山沼沼雾气。
许我化作青鸟,穿过寓言的翎羽,投向净土。
许我躬身,以草芥之命求得一签敕令,抚平半生虚华浮名。
摩崖石刻正襟危坐,铁画银钩多少笔,诗情拓出碑林,重墨分开层山。
云一场,梦一场,历朝历代深入时光肌理,怎么抚今追昔,也说不完鹤壁的幽谷秀泉。
在舍身台前,我又被“舍身”二字提点:忘不掉俗世是非,是何其无能的悲怨。
当我被“不舍何得”的内涵安抚,羞赧的低泣已被摁回词语的封底。
破开天地玄黄,不过纵身一跃。
云梦山四野苍苍,颠峰茫茫,鬼谷子从方外回转,以鬼神难测的阵形摆给我古老的星像——纵横捭阖,千古奇绝,鹤壁能放过三千东流水,撤不回天下第一古军校的基盘,这传奇永是一半天上,一半人间。
淇河水越发开阔。
“术”之灵动,谋之远虑,阴阳之变化无穷,合并成鹤壁的史要文摘,在千秋华夏的履历上,加重一笔上兵伐谋的深刻。
五里鬼谷以陡峭山峦暗喻军机,诸多运筹帷幄从何说起?
后人纸上谈兵,鬼谷子撒豆成兵——千古胜败已被王禅老祖说尽,不肯留一个变化给后人拿捏。
古木因参天而翠,清泉因洗尘而声。
时空交叠,一步一个深不可测。
许我溯游鹤壁,认取诗经为灵魂的故乡。
许我说出来吧——长叹以揖,请鹤壁史官以朱砂为记,在诗经的文韬外,填写一页鬼谷子的武略。
5
许我溯游鹤壁,认取诗经为灵魂的故乡。
许我,再走一步,靠近了悟之源。
禅烟向天,大伾山从《尚书,禹贡》的册页里回到人间。
俗世炎凉作为杂音,被《大伾山铭》里的山风吹散。
山起巍峨,飞泉被摩崖旁的老柏拨开——光阴的手笔在淇河山摆下道庙佛寺,冦以河朔胜景,叹以“登大伾、俯大河,怀大禹”,而后佛法凌云,竟现大佛。
问不得谁以匠刀慈心借巨岩修行,令佛祖现形。
问不得1600年前,淇河之水洗涤过修佛人几世身心。
问不得,入石几分,才能打通灵台上修秘之道,奔涌出臻于化境的慈悲善念。
香客黑压压跪伏,我的问号格外孤独——
在大石佛面前,我羞于一滴浅墨的道场,我看那空空无云的天空,看不尽禅音普渡。
佛像简约,素朴,不提旧佛事中失修的烛台,亦不提旧烛台旁木鱼的清心与寂寥。
不敢伸手抚摸,我怕那些小小的虫孔透露出众生来过的消息。
我怕轮回中所有得失,都因死生无间,而悲喜交集。
蓦然回首,蝴蝶已掠过沧海,飞花已撤出旅途。
暮鼓晨钟相和宏大梵音,落成红尘唯一彼岸。
如何不静默。
我透支全部祈愿,只换回一滴猛醒的潸然。
许我溯游鹤壁吧,认取诗经为灵魂的故乡。
许我写一首新诗名为《混沌初开》,一笔带过鹤壁的千秋百代,只留意象上的大伾山,以诗经的风骨为顶戴,耸立在大河之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