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爷82了，还是17号楼的楼长，去年还获得了社区颁发的“金牌楼长”的牌匾，他说，没想到退休这么多年，还得了荣誉称号！他干劲更足了，每日习惯晨四时起床，捡拾楼道杂物，打开楼宇门，方便晨练的人进出。
　　 晨起的习惯害了他。某日，晨雾轻漫，童爷打开楼宇门，一个跐溜，跌了个四肢朝天。童爷没有觉得很疼，四下看，他还觉得被人看见了丢人现眼，有失形象。
　　 “下雨了？楼管道积水？”童爷向楼上看看，32层高楼墙皮没湿。他走两步，脚打趔趄，摸摸，微疼，便扶着楼道壁回家了，他住17层，习惯每晨来回走两趟，降低血糖值。
　　 “常在河边走，这次湿鞋了吧？常走楼梯台阶不崴脚才怪！有电梯你不乘，你给谁省钱啊！”老伴挖苦着，掀开童爷的裤脚看，脚踝已经肿胀很高。
　　 老伴下楼。看看是一滩酒后呕吐物，一股酒气还没有完全消散。
　　 “哪个酒鬼，缺德了啊！”童爷老伴大声吆喝，发泄着。
　　 很快，楼上起早的住户就跑到楼下，询问怎么回事。
　　 “可恶的酒鬼！”12楼的柳嫂捂着鼻子骂道。
　　 “真给我们的文明城市丢脸！”二楼的徐盛爷爷捂着脸说。
　　 “一定是我们单元的住户干的，敢于担当的，听见了出来！”11楼的街道李书记也大声朝楼上吆喝起来。
　　 ……
　　 童爷被老伴和李书记搀扶着去了不远处的市正骨医院。X光检查，发现脚踝处有三道裂纹。骨科的钱主任看看童爷道：“老爷子，没有办法，卧床养着吧，得一两个月。”钱主任告诉童爷，这个年纪，恢复起来慢，叮嘱童爷以后在家锻炼一下，走几步就可以了，不要动不动到室外活动了，老年人跌倒是大事。
　　 童爷的老伴还在咕噜，她恨死这个酒鬼了，似乎发泄可以帮助童爷快速恢复健康。
　　 “喝了酒的人控制不住的，要怪就怪我不慎，别说了，说了我心烦。”童爷安慰老伴。
　　 “酒鬼！吐了也应该赶快清污，一点公德也没有！”童爷的老伴还是要说出以解心中怒气。她在掐着手指数落着可能是谁喝酒，可六十多住户，有的名字也叫不上，脑子乱如麻。她摸出老年手机，问童爷，打110还是119？
　　 “你是要119来给你灭火啊？”童爷忍痛开着玩笑。
　　 “童爷，童奶，我来给你二老消消火。”一个年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原来是24楼的张泉。
　　 张泉是公交公司的驾驶员，刚刚结婚不几天，新郎西服还没有脱下干洗，胸前还别着一片枫叶的装饰徽标。
　　 “泉，你这是来看你童爷？”童爷老伴觉得张泉这个孩子懂事，毕竟是从老公交公司家属院一起迁来的老邻居，重情重义，闻讯就赶来，慌忙接过张泉手里提着的礼品，挪过一个凳子让张泉坐。
　　 “童爷，是我昨晚喝酒多了，才呕吐在楼下的，想不到害得您老人家摔倒……”张泉说着，眼泪就滚出了眼窝，深深地鞠躬，一弯就不挺直。
　　 童爷老伴本来怒火冲天，可见到孩子这般认错，心也就软了下来，连忙走过去，笑着说：“泉啊，以后注意就可以啦，你童爷也没有大碍，不然他哪有个机会来这躲个清净啊，你看啊，雪白的床单，窗明几净的……”
　　 “奶，是泉不懂事，本想后天上班，几个发小还要聚一聚请客，晚上就喝高了，脚跟发飘，知道半路吐了酒饭，没想到……”张泉抱住童奶，解释了昨晚的情形。
　　 “泉，不关你的事儿，我这个年纪了，走路战战兢兢地，早晨起来脚跟就发软，现在打上石膏夹板，不出半月就好了，可别当回事。”童爷侧着身子劝慰张泉。
　　 临走，张泉从衣兜掏出一个信封，道：“这点钱，您先买点补品，好好补一下，医疗费等出院结账我来算。”
　　 “泉啊，你童爷有医保，用不着，拿着，孩子……”童奶拿起扭着笨重的身子去赶张泉，张泉早就出了病房的走廊。
　　 童爷童奶无言。张泉主动担当了这次意外的责任，让童奶也打消了报警的想法，当初和张泉的爸妈也是住老公交家属院的老邻居了，面子上要过得去。
　　 “青年人结婚多几杯，不算事，泉是司机，平日不能喝酒，结婚就开戒了，得理解。”童爷怕老伴还是窝火，再劝她。
　　 “行，算你不走字，省得以后为了楼道那点事，天不亮就嘚瑟，金牌楼长的牌子，等出院，我就给你摘去，谁家爱挂挂谁头上！”童奶还是要找话头，埋怨是那个门楣上悬着的牌子惹了祸。
　　 “童奶好，你是想给童爷摘牌啊，挂了就不能摘！”二人正说着，住一楼西门的机械厂副总夏初至来了。
　　 “夏总啊，怎么惊动了你这个大忙人？”童爷欠身说着客套话。
　　 “我是给童爷来请罪的啊，你摔倒是我喝酒惹得事。”夏总一手拉着童爷一手握住童奶的手说。
　　 这还真是云里雾里的，刚刚走了个担责的张泉，突然又杀出了个“程咬金”，若是个好事，有人争，不说什么，可这是往外推都难以脱清嫌疑的事儿，怎么都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呢！
　　 童爷童奶对视了一下，不知怎么接话。
　　 “我昨天从成都来了两个客户，这不，我陪酒陪多了，走到楼下，我记得，好像是扶着楼宇门吐了，还摔了一跤，准备一大早起来打扫，看，这个事我忘记了，让童爷滑倒……”夏初至说得也是合情合理。真是“酒后吐真言”，连细节都一清二楚。
　　 “小夏啊，刚才……”童爷想解释。
　　 “童爷，我也是刚才起床听我爱人说，我急忙赶来。”夏初至说着就从衣兜掏出一个信封，鼓囊囊的，放在桌上，“童爷，住院费我已经交上了，你放心住，等我出差回来再来看您，可不能上火啊。我爱人没有事就过来顶替一下童奶，别把童奶也累垮了。”
　　 夏初至给童爷掖了掖被角，退着走出了房间。
　　 “老头子啊，这个官司可不好断，就是徐久经来也得糊涂。”童奶看着桌上的礼品，犯愁了。
　　 “那就找包拯了。”童爷也是被弄糊涂了，解释不清，只能随着老伴开起了玩笑。
　　 “爸，妈，你二老这是在研究戏曲啊？”儿子童真走进来，看父母在说笑，也跟着插话。
　　 “真儿，你怎么来了，听谁告诉你的？”童奶问。
　　 “夏总打电话给我说的，我从半路返回来看我爸伤得怎么样？”童真掀开被子，抚摸着父亲缠满绷带的腿，看看父亲，欲言又止。
　　 “不碍事，不过……”童奶想把张泉和夏初至都来认责的事说给儿子来断断真假。
　　 “妈，您就别生气上火了，是我不好，昨晚喝得晕头转向，连回家的门都不记得了，我走到了楼下，全倒出来了，结果害得我爸摔倒……”童真说出了真相。童真的妈妈听得头大起来，仿佛是挂着的地雷，一拉弦就响。原来昨天他和客户谈生意，喝酒到半夜，因妻子出差在外，想到第二天要送货，儿子放学回来可能没地方去，童真想打电话告诉父母，可电话关机，只好摇摇晃晃到了父母的楼下，结果，扛不住酒劲就呕吐了一地，看看父母屋子的灯已经熄了，只好踉踉跄跄地回家。
　　 一大早，童真就带着司机去百里外的坪山送货，半路上接到夏总的电话，说父亲的腿摔折了，这才让司机一个人送货，他掉头搭车直奔医院。
　　 “真儿，你真的记得是你惹的祸？你记得真切？千真万确？一丝不差？”母亲想得到确证，一向风格凌厉的童奶觉得不可思议了。
　　 “这，还能瞎说？”童真从口袋里摸出吃饭的发票。
　　 “怪了，昨天晚上没有查什么酒驾，可一个个喝酒的人都来投案自首了！”童奶更是如堕烟雾，摊开两手。
　　 “这下好了，徐久经包拯一块来，也难断这个案子了。”童爷看着老伴说。
　　 童真傻愣愣地站着，从未看到父母这么开玩笑，张着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个案子也好断，真儿最清楚是非曲直。”童奶笑嘻嘻地说，童爷点点头。
　　 “都希望爸快点好起来，心中自有是非曲直。”童真也没法厘清真假，安慰着父母。
　　 “真儿，你爸的楼长，他是金牌的……这几天，怎么办？”童真的妈妈突然显出为难的样子，童真看看爸爸，无奈地笑了。
　　 “真儿，等等，你说得可是真的？算了，不管真的假的，这些钱不收！”童奶喊住正要转身离开的儿子童真，指指桌上的信封说。
　　
　　 2019年8月12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