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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看点·红尘】烫手山芋覆灭记(小说)


作者:双双喜 举人,3590.2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886发表时间:2019-08-13 16:50:32

【看点·红尘】烫手山芋覆灭记(小说)
   一
  
   我出生那天,是一个胖男人做的接生婆。
   我从热乎乎的“肚囊”里降临到人间的那一刻,禁不住旋转着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才知道跟我一起出生的多胞胎兄弟还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我只是其中的一个。
   产房里灯光昏暗,我们十万个新生命密密匝匝地挤压在一起,叠摞在一张大桌子上。虽然没有育婴床,也没有奶水,但我们谁都没哭,瞪着眼睛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我是十万个新生儿当中的幸运儿,有幸被一个胖男人捧在手里端详。他捏着我红扑扑的脸蛋儿举到白炽灯底下反复端详,看了又看,瞅了又瞅,一双三角眼透出狡黠的光晕,一张大胖脸荡漾着激动的神情,最终把我递到一个胖女人手里,兴奋地说:“你看看,这回儿好了,跟真的一模一样!”
   胖女人也捏着我欣赏了好一通,由衷地慨叹:“真是啊!肤色和身形都没问题,这回儿能卖个好价钱了!”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真正意义,但我已经明白正是眼前的这个胖男人和胖女人酝酿了我的生命,所以我把他们称之为“父亲,母亲”。
   我不得不佩服父母的本事,他们将我们兄弟姐妹制造得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的差别。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我想他们肯定是有本事的人,而且是有大本事的人。父亲母亲似乎对我寄予了厚望,从他们闪烁着贪婪的眼神中我能感觉得出来,他们很喜欢我。
   无比喜欢。
   母亲说我能卖个好价钱,我不知道他们要把我卖到哪儿去。
   父亲掏出手机打电话:“喂!王老板吗?货准备好了,这回儿包你满意……一个小时后凯旋大酒店见面……”
   父亲扣了电话,和母亲开始干活。他们捻着我们的身躯点着数,最终将我们分成十匝,装进了一个黑色的手提箱。我的眼前顿时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父亲提着装着我们的手提箱出门的时隙,我听到母亲操着沉闷的口吻轻声嘱咐了一句:“小心点儿!”
   父亲低声回道:“放心吧!送了货我就回来!”
   母亲说:“带上小丽,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随后就是咚咚咚的响声,那是皮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后来又传来突突突的声响,我想父亲肯定发动起了汽车马达。既而就是无穷无尽的颠簸,耳畔偶尔传来汽车的喇叭声。父亲似乎在跟一个人说话:“一会儿到了凯旋大酒店,你就在车里等着,不要上去,送了货我就回车里。”
   “嗯!”一个小女孩的应话声,又问,“爸爸,你送什么货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父亲语音严肃:“不该问的别问!”
   小女孩随即沉默不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得很死。后来,我被眼前蓦然闪烁的一抹光亮惊醒了。
   我睁开眼睛看,不由得惊讶万分,这完全是一个陌生空间。四周金碧辉煌,地上铺着镶满花纹的琥珀色的地毯,当顶悬着的一盏水晶穗头灯闪耀着金黄色的光晕。这里真是奢侈,比我出生的那间黑咕隆咚的房子气派多了。
   父亲正与一个瘌痢头的中年人说着话,或许他就是那个父亲电话里称呼的“王老板”。王老板窝在一张软皮沙发里,瞅着放在茶几上的我瞄了一眼,手里的茶杯轻轻一放,将我从里面抽出来高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捏着一个放大镜,映着穗头灯明亮的光线翻来覆去得端详着我。
   他的行举跟父亲当初的举止一模一样。看着看着,他的眼睛也闪烁出了辉亮的光晕。可王老板后来做的一个动作让我很反感,他两只手分别捏着我的脑袋和腿脚儿使劲揉搓了一下,听着我身体抖颤而发出的清脆的哗啦声,满意地点了点头。而我却疼得受不了,心里暗暗地骂,骂这个瘌痢头没心没肺,竟敢随即蹂躏我。父亲当初就没这么做,我知道他舍不得。
   父亲朝着他欠了欠身子,不失时机地问:“王老板,怎么样?还行吧?”
   瘌痢头点点头:“还行!”
   父亲狡黠一笑:“肯定,我换‘新肚子’了,产出来的‘娃崽儿’质量杠杠哒!”
   瘌痢头仍然不放心地疑问了一句:“都一样吗?”
   父亲诚恳地说:“咱俩可是老客户了,我能糊弄你?一个‘肚子’产出来的,能不一样?”
   瘌痢头笑笑:“行,我都要了。给你钱!”说着,拉开身侧的一个黄皮包,掏出两摞“红纸捆”放在茶几上。
   我盯着茶几上的两摞红纸捆甚是疑惑,它们怎么跟我们一模一样啊!简直就是从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
   我正疑惑的时隙,父亲又开口说话了,他显然对瘌痢头的定价不甚满意,皮笑肉不笑地嗫嚅着:“王老板,这个……可不行!”
   瘌痢头死死盯着他疑问:“咋了?还想涨价?”
   父亲委婉一笑:“不是加价,‘肚子’换了,生出来的宝贝质量好了,成本也加大了!”
   瘌痢头蹙眉不悦,语气有了些冷峻:“你就直接说什么价吧!”
   父亲没说话,只朝着他晃了晃伸出来的三根手指头。
   瘌痢头会意,沉吟了一阵子:“行,再给你加一摞!”伸手又从黄皮包里掏出一摞“红纸捆”拍在茶几上。父亲拉开随身携带的黑色手提包,将我的分成十摞的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兄弟姐妹一摞一摞地摆放在了茶几上,又把瘌痢头的三摞红纸捆一摞一摞地塞进黑提包,拉上了提包拉链。父亲做完这一切,指着茶几上的我对着瘌痢头说:“这个给你搭上了。”随即起身告辞。临走撂下一句话:“王老板,合作愉快,有需要给我打电话。”
   父亲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扔下我们独自走了。我对他刚才的行举感到无比疑惑,他这是要干什么啊!用一模一样的我们换一模一样的它们。他的脑子可真奇怪,净想些千奇百怪的事情,净做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蠢事儿。可是无论如何他也不再要我们了,我们从此以后就属于这个瘌痢头。好在瘌痢头也像父亲那样喜欢我们,把我们装进他的黄皮包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我们。
   过了一会儿,瘌痢头掏出手机打电话。不断地打,打了一个又一个。一个小时后,这间豪华奢侈的房间开始响起接连不断的敲门声,一个个的人走进房间,又一个个地走出房间,每个人都鬼鬼祟祟神色匆匆,瘌痢头与他们交谈的话音低沉而又紧促。来人熟练地查验着我们,满意后掏出红纸捆拍在茶几上,随即迅速离开房间。傍晚时分,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都被陌生人带走了,敲门声也就不再响起。我被带走的时候特意朝着茶几暼了一眼,其上摆了一些新的红纸捆,比瘌痢头给我父亲的红纸捆多出了两摞。
  
   二
  
   我和我的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兄弟姐妹们是被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中年人带走的,实际上他只买了一摞。瘌痢头似乎跟他颇为相熟。从此以后,络腮胡子成了我新的主人。
   翌日,络腮胡将我塞进口袋就出了门。我听到耳边是嘟嘟的汽车喇叭声以及人流嘈杂的喧闹声,还有令人心烦意乱的蝉鸣声。其实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靠两只耳朵听,听着外面的动静胡乱猜想。我被他掖在贴身裤袋里随着他缓慢的步伐在繁华的街道上来回踯躅。大热时节,他裤裆里散发出来的强烈的骚臭味儿熏得我几乎窒息。
   过了好一会儿,络腮胡将粘着骚臭味儿的我从裤裆口袋里掏了出来,并腔调铿锵地说了一句:“老板,拿包香烟——”我瞪了瞪几乎被熏得快睁不开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我正被络腮胡捏在手里,朝着一个女人平伸着。眼前这个女人很是靓丽,穿着一件白底红碎花儿的连衣裙,白白净净的脸蛋蛋儿上忽闪着一对漂亮的大眼睛。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儿,香味儿即刻荡涤掉了我被塞在络腮胡裤袋里的所有骚臭味儿。
   漂亮女人瞄了瞄络腮胡,微微一笑,双颊荡起两朵花儿:“先生,你好,要什么烟?”
   络腮胡仍然表现出一副急匆而又沉静的神情:“一盒白将军!”
   “好唻!”漂亮女人应喏一声,将还裹挟着湿漉漉的汗臭味儿的我接在手里,随便揉搓了一下,随即扔进面前的抽屉,转身从烟柜上取了一盒香烟递给络腮胡,又从抽屉里点出一摞花花绿绿的纸票递到他手里,说:“九十,你点点。”
   “不用点了!我还有事儿!”络腮胡神色平静地说着,将碎票和香烟胡乱塞进口袋,随即转身出了商店门。
   我是当天晚上才被漂亮女人发现有问题的。她拿着我和一帮新的兄弟姐妹们去银行门口的那台铁家伙存款,我被那家伙毫不犹豫地吐了出来。漂亮女人不服气,又把我塞进了铁家伙的嘴巴,铁家伙又把我吐了出来。如此反复几次,漂亮女人终是气馁了,暗暗骂了一句:“哪个狗日的给我的……”将我掖进她随身携带的布包,随即走出了自动取款机亭。
   漂亮女人似乎还不甘心,边走边嘟囔:这是哪个昧良心的家伙给我的啊!王胖子?李驼子?张瘸子?赵大娘?……每天到她商店里买东西的人太多了,根本就猜不到是谁。她猜了整整一圈儿,也没猜到那个曾经去她店铺里买了一盒白将军牌香烟的络腮胡。即使猜到又能怎样?他是一个陌生人,根本就无处寻他。
   漂亮女人回到家之后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对着身边躺着的丈夫说:“今天白忙活了!”
   “咋啦?”丈夫问。
   漂亮女人说:“收了张假钱。”
   “你怎么这么大意?验钞机呢?为啥不用?”丈夫抱怨道。
   漂亮女人一脸无辜:“前些日子验钞机坏了,一直没去修。”
   丈夫又抱怨道:“这回儿好了,够买台新的了。”
   漂亮女人语气有了些微嗔:“你别说了!”最后一咬牙,“我得花出去。”
   “可别弄这号事儿,蓄意花假钱,违法。”丈夫说着,扭头盯着漂亮女人,“拿来我看看。”
   漂亮女人爬起身子,从布包的钱夹里把我抽了出来,递到丈夫手里。丈夫捏着我翻来覆去地端详,端详了好一阵子,发出一声慨叹:“现在的人啊真是好本事,假币造的跟真的一模一样,连水印,暗影都这么清晰,难怪你会收……”丈夫的话显然诠释了漂亮女人收假币的行为不是愚蠢而是一时的疏忽大意,这更加确定了她最初的想法,喃喃地说道:“不能砸到我手里,我得花出去。”
   翌日,漂亮女人背着装着我的布包去了她的商店。她将我从布包的钱夹里抽出来,小心翼翼地夹在收款台抽屉里放着的一个写满字的记账簿里。从那天开始,我的世界就一片黑暗,然而,耳朵却从未清闲过。我听了太多漂亮女人和男男女女的陌生人的交谈,谈的都是关于卖货的话题:方便面多少钱一包,矿泉水多少钱一瓶,香烟多少钱一包……我在记账簿里一待就是十天,直到某一天上午,漂亮女人突然拉开抽屉,将我从记账簿里捏了出来。我睁开惺忪的眼睛打量,对面站着一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
   愣头小伙儿正捏着一部智能手机,摄像头朝着柜台上贴着的一张二维码晃着,边晃边说:“大姐,我给你转微信啊!”
   漂亮女人:“行!”
   愣头小伙:“姐,你用红包给我装一下吧!人家结婚,我这样给他不好看。”
   “好!”漂亮女人爽爽应喏一声,转身从货柜上取了一个红纸包,将我折叠了一下,塞在了里面,朝着愣头小伙递了过去,“行了!”与此同时,漂亮女人的手机传来一句高亢的语音:“微信收账一百元。”
   我被塞进红纸包之后便什么也看不到了,眼前一片红彤彤的光晕。我听到愣头小伙说了一句感谢的话:“谢谢你了,姐!”
   漂亮女人回了一句:“不客气!”随即长吁了一口气。她琢磨着她的事情,琢磨着只有她自己才意会的事情。把我扔出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然我也不会在她的抽屉里待上十天之久。一不能给熟人,二不能给聪明的过路客,更不能给斤斤计较的人,这些人很容易识破我的庐山真面目,从而给拥有我的主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的主人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等待着再次拥有我的“真神”出现,而眼前的这个愣头小伙再合适不过。一来是他愣头愣脑毫不在乎,甚至都没接触过我的身体,二来是他即将用我办的事儿的保险系数相对较高。他用我给亲戚朋友结婚上份子,主家收了一大堆红包,谁又能分辨出哪个红包是哪个人送的呢?
   漂亮女人将我甩了出去,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她觉得心里无比踏实,绝不担心愣头小伙会来找她的麻烦,也毫不怀疑的确定我从她的世界从此永远消失了。
   我在愣头小伙手里捏着的红纸包里随着他的臂甩前前后后地晃荡着,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郁闷和失落之中。迄今为止,我已经连续换了五届主人:父亲,瘌痢头,络腮胡,漂亮女人,而今又是这个愣头小伙……接下来还会是谁?还会拥有多少新的主人?
   我有些懵了!琢磨着他们每个人拥有我的时候的复杂心态。我父亲、瘌痢头和络腮胡都是无可置疑的利欲熏心,漂亮女人是不甘心,而愣头小伙却是浑然不觉……我的命运慢慢发生了改变,从开始的如获至宝悄然变成了一块人见人恨的烫手山芋。
  
   三
  
   我的新主人是一对新夫妻。新娘在自动取款机检验出我的异样之后随手将我塞到了床板底下。我在她的婚床的床板底下默默呆了好久好久,每天听到的是我不该听到的呢喃情话,直到听到婚床上传来婴儿的啼哭之声,直到一对新婚夫妻变成了宝爸宝妈。某一天,宝妈把我从床板底下重新搜了出来,将我装进一个红纸包,随即带着我出了门。我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里,但那一刻我想跟着她出门,在床板下憋了这么久,我都快被憋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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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现实生活中,每一个收到假钱的人,心态都是非常复杂的。他们要么找到假钱的主人,要求换回真钱;要么找不到假钱的主人,转手当作烫手山芋扔给别人。小说以一张假币“我”的口吻,述说了假币的遭遇。先是被造假币的造出来,接着又以货物的形式倒卖给一个瘌痢头的中年人,瘌痢头又分别将假币卖给络腮胡子等人,络腮胡子以买烟的由头将“我”用在了一个美丽少妇的商店,美少妇后来将“我”这张假币当作随礼送给了一对新婚夫妇。若干年后,“我”又再次被当作人情送给了开货车的司机,最后又被一少年拿去医院看望患绝症的少女,少女认出假币后,道出了父母因为造假币而被判刑坐牢的事实,并且气愤地撕毁了“我”,使不再为祸他人。很有意思且有警示意义的小说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815001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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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9-08-13 17:18:01
  假币害人不浅,休止是烫手山芋那么令人不堪!佳作,问候双双喜老师!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2 楼        文友:只留阳光        2019-08-13 18:54:48
  以第一人称叙写一张假币的见闻,细节生动,构思精巧,尤其是最后结尾,让假币回到制假者女儿手中,点出制假者最终的下场,颇有天理昭昭之意。
温暖向上,以心相交
3 楼        文友:兰花悠悠香        2019-08-14 10:59:00
  双双喜老师的这篇小说无论是布局还是构思都是值得称道的。尤其是将一张纸币当做小说的主体,以拟人化的手法将其写成有思想、有爱憎的角色,实在是令人钦佩的。学习拜读。
4 楼        文友:天生我才        2019-08-14 12:43:31
  做好事良性循环,做坏事恶性循环,害人者最终害了自己。小说构思巧妙,细节生动。老师佳作,拜读学习了。
5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9-08-16 09:49:36
  恭喜佳作斩获精品,祝贺双双喜老师!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6 楼        文友:双双喜        2019-08-16 12:21:39
  文字相通。感谢各位老师的评论,一定努力,再出好作品
热爱文学,所以创作文学;创作文学,所以玩味文学
共 6 条 1 页 首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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