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韵】傻根儿(散文)
傻根儿姓王,是我的邻居,从小一起玩到大,是那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铁哥们”。
他家是个大家庭,他爷爷弟兄四个,本来人丁兴旺。可是到了傻根儿这一辈,偏偏哥儿四个,只得了傻根儿这根独苗苗,老弟兄们自然爱的不得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冻着。在这个大家族里,傻根儿可以说是积万般疼爱于一身,越发的金贵啦。
傻根儿的奶奶说:“起个贱名吧,好养活。”
从此村里人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大名,都随着他的奶奶喊他傻根儿。
傻根儿也不生气,他丝毫不在乎别人怎样称呼他。傻根儿长的虎头虎脑,笑起来一边一个小虎牙,很可爱。不太爱说话,却和我好的无话不谈。每天吃过饭后,我便匆忙地跑到傻根儿家,我们迫不及待地钻进他家的西厢房,傻根儿从里面插好门,我们一边吃着他奶奶留给我们的零嘴,一边玩,稚嫩的心装着许多美丽的梦。那个时候,傻根儿的全家都很喜欢我,尤其是他的奶奶,有啥稀罕东西,总会给我留一份出来,妮儿、妮儿叫着,别提多亲热了,慈祥的目光流淌着疼爱,恍惚间,我常常把她认作我的亲奶奶。
傻根儿满脑子都是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月亮为啥会圆了又缺了;夏天为啥会比冬天热了;诸如此类的问题很多,问得我一阵阵发蒙。傻根儿却嬉笑着,倒在炕上。他的手也很巧,家里能拆的东西几乎都让他拆了个遍,拆了再装起来,她的母亲呵斥他,奶奶却是呵护着他。不过也有拆完了,再也装上去的时候。
那时手表刚刚流行,傻根儿的姐姐找对象,和男方要聘礼,就要了块上海牌手表。听傻根儿的母亲说,买那块表要两百多块了。七十年代的百十来块,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户人来说,可是一笔天文数字。傻根儿他姐舍不得戴,用一块儿崭崭新的手绢包好,放进了衣橱里。被傻根儿看到了,拿来就拆了,装了三天也没装起来,傻根儿怕被他姐发现后挨骂,用手绢包着扔进他家的粪坑里。结果还是被他姐发现了,他姐哭的差点背过气去,他的母亲举着笤帚疙瘩满院子追着傻根儿打,他的奶奶踮着小脚,跑了出来,将傻根儿紧紧地护在怀里。
“他还小,不懂事,是我让他拆的,你要打就打我吧。”看着母亲因生气而扭曲了的脸,傻根儿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他躲在奶奶的怀里,探着小脑瓜,怯生生地望着母亲。
傻根儿的父亲是个孝子,他不敢违逆母亲,反倒数落了老伴与闺女一顿,整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事后,傻根儿觉得愧对姐姐,接下来的日子,他处处让着姐姐,以此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农村的生活比较单调,唯一的娱乐就是村里放电影。人们早早地吃完饭,搬着自家的小凳子,围坐在大队院里等着电影开始播放。一副副鲜活的画面跳跃在荧幕上,人们随着故事情节,或悲或喜,或哈哈大笑。
傻根儿翘起小鼻头,不屑地说:“就这?我也会放!”
他找来一些硬塑料片,画上图案,带着我进了他家的西厢房,挂严实窗帘,昏暗的屋子里,忽然亮起一道刺目的光柱。看着墙上的那一副副图片,我痴迷了,实在弄不懂,傻根儿是怎样把那些图片搬上墙的。
上小学了,傻根儿在我们那个小学校里,一直是拔尖的好学生。说来也许没人相信,老师讲课,他趴着睡觉,可每期考试他都得双百。老师也很惊奇,直称呼他为鬼才。他依然没有多少话,依然只和我一个人玩。但是成了我们那代人的楷模,村子里的骄傲!父母亲常常以他为榜样,对我们说教。
小学升初中的时候,因为他的成绩优秀,被破格选拔进市里重点学校读初中。这可是件大喜事,偏僻的小山村里立刻炸开了锅,村里人即是羡慕又是嫉妒,傻根儿的父母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巴。接下来便开始犯愁了,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最远的地方也就去过乡里,着实找不到市里傻根儿就读的中学。
最后还是我们的班主任孙老师自告奋勇,将傻根儿送走的。傻根儿离开村的那天,几乎大半个村的人都为他送行。
当时的画面我依然记得很清晰,傻根儿的父亲赶着毛驴车,将他们送到乡里的火车站,车上一卷小小的行李,一个军用黄书包。孙老师坐在车辕。傻根儿跟在车后,他始终没有回头,弱小的身影在寒风中艰难的前进。我的眼睛忽然湿润了,有些可怜越来越远的傻根儿。
为了省下路费钱,傻根儿一个月才回来一次,他的父亲早早地驾着驴车等在火车站口,他的奶奶和妈妈总是准备很多好吃的,站在门口远远地眺望。我也跑过来,等着傻根儿。
傻根儿看到了我,顾不得和他的奶奶,妈妈打招呼,跳下车来直接奔我而来,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像糖块的东西,剥了花花绿绿的外皮,硬塞进我的嘴里。
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我蹙着眉头:“我又没病,干嘛喂我吃药了?”
“傻瓜,这不是药,是巧克力,五毛钱一块,可贵了,我专门给你买回来的。”傻根儿眉宇间带着笑,低低地回答我。
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儿,羞愧自己的无知。
傻根儿拉住我的手:“走,快进屋,市里有很多有趣的事,我讲给你听。”年少无知的我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大人的眼神,依旧像儿时那样,无忧无虑地玩在一起。
傻根儿在大城市生活久了,见识多了,人也日见成熟起来了,他对我一如既往得好,省下了自己的零用钱,每次回来不是给我买对好看花卡子,就是买个头花,像妹妹一样地宠着我。
更多的时候是给我买些学习资料,我们讨论起各自的学习,傻根儿进了市中学,依然是名列前茅的好学生,他经常参加各个省市的数学竞赛,得的奖状贴满了他的屋子。而我呢,不上不下,依旧是个中等生。我感到自卑,有意躲着傻根儿,慢慢地疏远了他。
傻根儿却追着来到我家,给我讲他们班里的糗事,逗得我哈哈大笑。他让我拿来作业,认真地帮我盯对,改错。遇到我不懂的知识点,便会耐心地给我讲解。
我无意中一抬头,看着侧面的傻根儿,少了孩子般的稚气,蝉蜕成有着阳刚之气男子汉。我心中顿时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心情开了小差,只是傻傻地看着他。
“想啥了!”他猛地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声音提高了八度,我慌乱地垂下了头,再也不敢看他了。
“集中精力,认真听讲!”他又开始了他的讲解,我却一句也没听进去。
“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不可胡思乱想,也不可贪玩。我会把我的学习经验和学习资料,多给你弄回一份来。用点心,争取夸进县里的重点高中,才有希望考个好大学!”傻根儿忽然很严肃地对我说。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只紫色的钢笔,递给了我,“这是我得到的奖品,英雄牌的,我自己都没舍得用。现在送给你,让它替我监督着你认真学习吧。”
他眼睛闪着光,满眸的期待。语气间似乎藏着一点溺爱,我懵懂着,点了点头。
我始终没有如愿考进重点中学。傻根儿有点失望,却依然很关心我。进入高中,他的学习也紧张了,但依然没有忽略了我,一周一封信,指导我如何去复习。
为了不辜负傻根儿的期望,我也制定了学习计划,加紧了学习,希望如他所愿,考取一所好的大学。
高三暑假,我们放了十天假,傻根儿每天早早来到我家,帮着我补课,不厌其烦地带着我一起复习。
那段时间,母亲地表现让我很生气,从傻根儿进门到他离去,母亲总是不理不睬。有时还会找借口赶走傻根儿,傻根儿却从来不生气,依然每天来找我。
紧张的高考终于结束了,傻根儿考取了上海交通大学,我也考取了一所医学院,虽然没啥名气,但我很满意。
一直不愿意离开故土的母亲,在我填完自愿后,忽然带着我离开了家乡,来到了老爹工作的地方,东北的一个小县城生活。
我们走的很急,我没有等到傻根儿,很失望。我对母亲充满了怨恨,一路上我趴在桌子上装睡。泪水悄悄地滑落,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在列车上,母亲向我道出了原委。
原来我和傻根儿接触,引起了他们家的反感和抵触,他们极力反对傻根儿和我来往。尤其是傻根儿的奶奶,她一直阻挠傻根儿来我家,可是傻根儿不听她的。管不了自己的孙子,就来和母亲道言语,说什么她家的傻根儿是条龙,能配上他得只有市里的凤凰。她们家是绝对不会娶农村的闺女做媳妇的。
母亲知道傻根儿是个好小伙子,也很喜欢他。但为了自家的闺女不受委屈,也只能做恶人,拆散一对年轻人。
眼泪充盈了我的眼球,心如同被手撕裂般的疼痛。我丝毫不在意旁人投来的目光,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母亲默默地注视着我,却没有劝解。
我关闭了自己的心,再也没有和傻根儿联系过。只是牢牢地记住一个名字———王新宇!
时过境迁,三十多年的分离,并没有将傻根儿从我的心上抹去,反而越来越清晰。我将他深深地埋在心的角落,那份青涩的滋味,也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翻出来细细地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