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调
　　
　　 长满青草的山上，雪迹
　　 零星散开。夏天
　　 我的梦。多么遥远的事实
　　 我割草。等待割草的人
　　 束缚我。在远离村庄和炊烟的时候
　　 我会丢下一只鞋。丢下
　　 一只手套。它们打磨了日子
　　 也被日子打磨，颠倒某些规律
　　 我用盐泡茶。用酒煮菜
　　 我的诗，生长茉莉
　　 像深水生长鱼群
　　 像哈达，生长信仰
　　 但割草的人，束缚我
　　 我白色的头发掉落，在青草中
　　 长长的草绳。弯曲
　　 如同连绵的山脊。我在山脊踏雪而过
　　 我看得清衣衫下
　　 月光的赤裸
　　
　　 ◎不安之书（一）
　　
　　 西街。杏花
　　 东湾。菩提
　　 这些你给出的路线，平坦
　　 没有拐弯。我沿着它们
　　 一路走。一路忘
　　 在你深深的目光里。不放过春天夏天
　　 花香。门窗
　　 我是识字的蝴蝶。我需要灯光
　　 我要替你翻阅冈仁波齐的太阳，湖水
　　 替你圈住高处的寒流
　　 但村庄孤寂。城市拥挤
　　 坐在台阶上寻找影子的麻雀，远离分行和叙述
　　 我看不见火焰，蓝光
　　 看不见瓦片，黄昏
　　 小小的沙漠，骆驼遗留的脚掌
　　 下陷。下陷
　　 一座安插在指尖的寺庙，唯有风
　　 敲打生锈的木鱼
　　
　　 ◎杏子
　　
　　 末末，我已抵达
　　 抵达一枚杏子的内部，私访你的前世
　　 那酸的，甜的
　　 那半池羊水，够得着金塔
　　 你平静的木床，阳光正在午休
　　 杏花开了。落了
　　 我没参与。没有从昔日的信封里
　　 牵出沙漠之城的花环
　　 末末，但我懂你
　　 懂你深埋杏仁的目光
　　 收缩。放远
　　 你竖起足尖，又迅速蹲下
　　 半个黄昏，在你怀里
　　 你给了杏子。半个黄昏留着
　　 陪你数遍城内城外
　　 会说话的杏树
　　
　　 ◎小城
　　
　　 无数个寺门敞开。她们仰望、许愿
　　 她们沉默、放生
　　 模仿草木，路过村庄
　　 街道。抚摸贪玩的孩子
　　 并赠送书包和铅笔
　　 流窜的羊羔，在她们的指尖上
　　 找到回家的方向
　　 视网膜脱落的婆婆，院子里挂满了
　　 床单。衣物
　　 她们刚刚清洗完。那些没有荒原的经幡
　　 微微飘动，吸引几只麻雀
　　 然后，她们离开
　　 站在高处，并不带走池里的莲花
　　 高山上的积雪
　　 以及闭目诵经的虔诚
　　
　　 ◎三伏天
　　
　　 对面的婆婆，提小桶水
　　 用一个小瓷碗，舀着浇
　　 那些躲不过太阳的辣椒，茄子
　　 丝瓜，西红柿
　　 她每舀一勺，气温似乎就矮一截
　　 每舀一勺，眼里的水位就有所增高
　　 我看得见开了的，未开的花
　　 黄的。紫的
　　 都在婆婆的自言自语里
　　 替换头痛。失眠
　　 替换过去:那么一个大院
　　 孩子。老人
　　 没有手提镰刀出门的他们，穿着短袖、长裤
　　 坐在凉棚下
　　 摇扇的摇扇。吃瓜的吃瓜
　　 有说有笑
　　 有轻轻地吆喝，从我敞开的窗口
　　 撵走几只捡拾的飞鸟
　　
　　 ◎如果有空
　　
　　 今夜乌云满天
　　 今夜地面潮湿
　　 今夜孤独的猫不再哭泣
　　 超市的灯提前关闭。回家的女人
　　 拐过一个又一个路口
　　 忘记了回头
　　 哥哥，你的麦田种植在身体里
　　 听不见风，也看不见雨
　　 你的口琴包庇阴暗，吹不出一棵草的真相
　　 而那个小披肩。白色的小披肩
　　 坐在屋檐下，参与一只麻雀的梦境
　　 哥哥，回家的女人
　　 迷失了方向。你可否看见她的影子
　　 你可否知道:她在路上
　　 一朝一夕。尾随你
　　
　　 ◎不安之书（二）
　　
　　 三月到四月，只需要一个时差
　　 短短的。一步就可以跨越
　　 可三十六天。我重复着
　　 停留在荒芜和灰暗
　　 为杏花和蚂蚁，一次又一次虚设路线
　　 开窗。关窗
　　 迎合你轻薄的嘴唇
　　 真实。虚假
　　 这些都被利用。用来改写六月的末尾
　　 熟了的桃子，依旧暗藏苍白的内核
　　 你只要摇一摇枝桠
　　 就会有风。戴着蝴蝶结的风
　　 替你核实。结算
　　 这世间之水
　　 多少是清。多少是浊
　　 多少可以混淆在一字之书
　　 邀请太阳从手中滑落
　　
　　 ◎无字书
　　
　　 树枝拽住了她的裙子。她不能走
　　 陷入豆粒大的黑洞
　　 不能踏入黄昏的蔓草，分解多义词
　　 而风中的经幡，疏散羊群和宫殿
　　 背弃最初的光线
　　 你没看见手摇经筒的阿妈；没看见
　　 路口张望的孩子
　　 甚至没看见倚墙而坐的斑点
　　 那些陈旧的，模糊的斑点
　　 牵制着她，成为她的影子
　　 她无法摆脱，站在无雨的堤岸
　　 交出虚构的水面——
　　 “嗨，你好！”
　　 这熟悉的问候，是她体内的水泡
　　 是她取下头巾
　　 进入果园临屏的诗句
　　
　　 ◎空旷
　　
　　 除了草。还是草
　　 长不高的草。不开花的草
　　 够不着你的鞋跟
　　 你坐下。站起
　　 脱离叶子的原型，向远处张望
　　 残缺。完整
　　 具体。抽象
　　 这些纵横交错的线条，四面扩展
　　 你的眼睛装满祠堂。寺庙
　　 但你身穿旗袍
　　 咽下多余的名词，看一只飞鸟
　　 低低地掠过
　　 一座山又一座山
　　
　　 ◎当我老了
　　
　　 当我老了，我不需要铃声
　　 就能赶在太阳的前面，穿过小路
　　 六月的地埂，是我常去的
　　 我与熟人问好。与早起的鸟儿问好
　　 不上坡。也不下坡
　　 我希望自己走得平稳
　　 不让任何人感到担心
　　 我不再驱赶流浪的小狗。给它们尾随的资格
　　 在阳光下，在黑夜
　　 我开门。等待它们鼓起足够的勇气
　　 我依然爱雪。爱那些叠放整齐的旧衣服
　　 爱我戴过的旧手套
　　 也爱我的头发。银色的光芒
　　 是我捡鸟鸣的唯一证据
　　
　　 （文/网名：紫陌曦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