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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难忘老井(散文)


作者:水墨丹心 布衣,480.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074发表时间:2019-08-20 09:08:25

【晓荷】难忘老井(散文)
   从大别山支脉——凤阳山深处,流出一泓溪水,左拐右突,曲折蜿蜒,由东向西,绵绵数十公里,远远看去就像舞动着的蓝色飘带,最终汇入高塘湖。这条小河,当然老家人习惯叫“涧湾”,就在我们村庄下,它的由来已不可考,听老人们说,从古至今,春夏秋冬,溪水潺湲,从不间断,而涧湾两边好几百米范围,黄沙土下面覆盖着两三人深的砂砾,河道底端则散落着无数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圆润滑溜的鹅卵石。在村庄的最东口,也是村里的至高点,有一口老井,他的历史似乎与涧湾同样古老。据长者说古,有数场大水,农田被淹,房屋倒塌,却从未漫过井栏。有道是“改邑不改井”,村庄房屋经数度垫基迁挪,而老井依然故我,那井栏上的几十道绳索勒痕,犹如夏季坐在巷口耄耋老人脸上的皱纹,古朴沧桑。井旁的几棵高大的杨柳树仍旧枝繁叶茂,紧紧护卫着老井,好似母亲拥着孩子一样。
   打我记事,老井承载着村里三个队近千口人的生活用水,水质甘冽清甜,冬暖夏凉。先祖挖井时,圈井的大块片石,都是距此几十公里的东山,肩抬背扛运来,而碾盘大的井底井盖和井栏,要多人共抬,历时几天方可运达,其艰辛可见一斑。井沿旁有两丈见方的井衣,多以石板铺就,后来边角裂隙才用水泥黄沙浇筑,水泥由村里在外干事的人弄来,湾底下有的是黄沙。井深不足三丈,直径四尺有余尺,井沿到水面不过六七尺。家家一口水缸,两只木桶,一根挑水扁担,扁担两头用绳子系着桶钩,从井里打水时,一头桶钩挂住桶梁,伸进水面处往旁边用力一甩,将木桶扳倒,然后握紧这头扁担,上下用力一颠,拎出井栏便是满满一桶。
   记得上海知青来,很长时间也难学会,只好用小吊桶一点点拎来装桶。即便连续打上二十来桶水,也不见井水下降,有趣的是,老井并不因附近两口大水塘的水多少,而井面有所升降。不知是开井时,还是先辈哪一代,在井里放一小吊桶,系桶的绳索上端,拴在井栏旁的一块长条青石上,打水只需拉动桶绳,桶绳自然滑入索痕,很轻便地就提溜上半吊桶水来。据说古时,井旁一条官道,北通蚌埠南经百炉桥一达庐州另一岔至寿阳,步行的骑马的、赶车的挑担的,往来客官,多停车歇脚,喝水饮马,如遇干旱年景,那路上的塘灰没过脚面,停足井边,喝饱洗罢,走时还要捎带一些,现在仍依稀可见官道的遗痕。那提水的小吊桶及绳索,只要有损坏村民就修复替换,从不声张,几乎是俗成约定,几门姓氏,先祖以来,人往数十辈,未尝间断。
   人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小村虽未见翰林榜眼,达官显贵,文人墨客,商业巨贾,但地方小官小吏,“术业专攻”者颇众,尤其改革开放以来,上大学大专的,从医从教的,在外做小老板的,更是朗朗一层。从农家走出这么多老辈后生,外村人说得益于老井水的滋润,虽有失偏妥,却男生女孩,个个乌发皓齿,眉清目秀,高挑肤白倒是不争的事实。
   小村比不上江南水乡,绰约万方,华彩粉披,沉郁顿挫,小桥流水,桨声欸乃,媚人情致,可也自有成色,民风颛淳,诚笃朴茂,昼不锁户,夜不闭窗,只要你不见外,迈步踏进那家门槛,村人更不见外,冬天有大碗茶伺候,夏季哪家都有西瓜浸在井拔凉的水桶里,先舀盆凉水洗把脸,再搂出一个手举刀落,“嘎巴”两半,如同村人过日子一样脆端;你尝一块一口凉爽,满嘴生津,甜盈六腑。哪像冰箱里的,碰不好碰,咬不敢咬,好容易呼隆一口咽下,除了腮帮冻无知觉,恐怕眼眶里也该有眼水了。
   你留下吃顿饭?保证分文不取,菜园上随意摘几样菜蔬,辣椒、豆角、黄瓜,茄子之类,肉类,村后一块田远的小学校路边就有菜市;想吃鱼,扛一张扒网去老井旁的大塘,片刻就能网上几条鲢鱼、鲤鱼或鲫鱼。
   晌午,驻足老井边的柳荫下,骄阳为绿树掩映的村庄抹上一层金黄,炊烟盘绕升腾,空气中弥漫着肉香、鱼香、酱香。用老井水做黄豆酱,是村妇们的拿手绝活,黄梅天煮豆、霉酵、暴晒、早露,历时几十天,那酱黄中带红,红里透紫,炒酱放点尖椒,少许姜屑蒜末,那厚香里带着辣透着甜,若在秋后,揪几根园上的蒜叶,切段放入味道更妙,卷上烙饼或拌入手擀面,准会刺你味蕾大开,大快朵颐。村人出门,千里万里,总会捎带一瓶,留作解馋,留思乡情。三国时张翰因“莼鲈之思”而弃官,我虽无才非官,却对故乡的“豆酱”怀深深之恋。
   听,犬吠、鸡鸣、猪叫,还有枝头的鸟儿婉啼,像是村庄演出队合唱团;瞧,村妇汲水挑担,老翁牵牛,村童下学嬉闹逐欢,你总能在村人的脸上睹见热情的目光和憨厚的笑容;身临其境,方能领略村人简单明了的生活,一炉煤火打发冬季的寒温,一把蒲扇挥送夏日的炎凉,乡情酽酽,乡风煦煦,恬淡自在,你会不自觉冒出——如归的安顿感。月夜,万象澄澈,低矮的屋檐苍凉相拥,透明油纸糊就的窗口,微微透着灯光,村庄平静,蛙声此起彼伏,间或断续的犬吠,时而有启扃闭户的“咿呀”声,水塘边、杂树旁的萤火虫一绕一闪,显得缥缈梦幻。
   老井,每年三伏天都要淘一次,那可是重体力活,几个队要派精壮劳力,分几班轮流作业,绑几只大点的木桶,用牛索粗的拉绳。一大早开始干活,先打两桶放在傍边留喝,再就不停地打水倒水,这班体力不支那班立马替上。看那古铜色的肩膀,上下耸动显着力道透着厚实,臂膀上的青筋,就像雨后的蚯蚓,一动一跳,勾勒出力气的写真。挥汗如雨,紧张持续到过午,可将水打尽。其间,指派两户利索的村妇,烙百十张薄饼,炒两碗辣豆酱,傍中时分送至井边,供淘井的帮忙的轮流加餐,一张卷饼,半瓢井水下肚,劲道尽显。待水打尽,清理淤泥树叶,还有坠落井底的“宝贝”,茶壶瓦罐、钮扣眼镜、银簪手镯、钢笔吊坠……供失落者认领。
   《易·井》,井卦,巽下坎上,以井为象。非地非水,乃人工凿地出水而成,非自然物象而是事象。孔疏道:“古者穿地取水,以瓶引汲谓之井,此卦明君子,修德养民,有常不变,始终无改。养物不穷,莫过乎井。故,此修德之卦,取譬名之井焉。”每天人去打水,井水也不减竭,泉终日注灌井中,井水也不满溢——无丧不得状态。井性洁净,不因常有人来汲水就改变了它清静的本性。古理的传承也好,神明的迷信也罢,村人对老井的敬畏由来已久,新人结婚的,考上大学的,在外打拼发财的……年终各族也举例行仪式,先要祭祖,再就敬井,燃香放炮,肃穆虔诚,虽不隆重,却也庄严。
   老井的点点滴滴,一直萦绕于心。多年前,老井几乎废弃,各家都打了属于自己的压水井,其水质不能跟老井水相提并论,却也方便,那古老的井栏,不知那个宵小顺去换了银子,千把口人的村落,去城里买房的买房,搬迁的搬迁,留守的老人、孩童,已经很少。再次踏足村口老井边,那每一条巷道,已听不到“呱嗒”响脆的足音,那树荫下也见不到村妇们的家长里短。但见灌木杂树,萋萋蒿草。如果说老井使命已尽,寿终正寝,不愧为智者的适从;如果说在这恢宏、浩瀚的变革中,老井已无足轻重,在潇潇苍颜之时,毕竟是捋不顺、搁不下的情感,有人说时间能冲淡一切,仿佛不断稀释的茶,我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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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笔下的老井,吸收着天地之灵气,历经岁月之沧桑,它水质甘冽清甜,冬暖夏凉。它承载着周边乡亲近千口人的饮水,滋润着祖祖辈辈。作者娓娓道来关于老井的那些陈年往事,比如建井、打水、掏井,用井水制出的各种舌尖上的美味,井边一幅幅老时光的风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有道理的,喝着这口井水长大的人,都开枝散叶在各个行业的角落,老井俨然已经具有独特的文化特质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气质!作者在叙述的过程中还引经据典,赋予了文章浓厚的文化气息。文末,作者道出了老井的没落,充满着遗憾和感慨。佳作,推荐赏阅。【编辑:叶华君】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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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叶华君        2019-08-20 09:11:44
  小编读井的文章不少,这篇《老井》写得别具一格很有特色,意境隽永语言凝练,读后给人袅绕回味意犹未尽的触动,感谢作者的精彩分享,期待更多精彩。
叶华君,成都市作协会员,东部新区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QQ1052430610
2 楼        文友:水墨丹心        2019-08-20 12:34:32
  感谢叶老师百忙之中点评小文,并给予热情鼓励。祝编安。辛苦了。
3 楼        文友:泉坞山人        2019-08-20 15:28:36
  一方老井,观流云飞霞,历岁月沧桑;无私地为一村人奉献着甘甜。那些喝着这口井水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故乡——以及故乡的老井。
4 楼        文友:水墨丹心        2019-08-20 17:50:25
  谢谢您。谢老师文品与技巧,值得我好好学习。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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