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那山那水那密林(散文)
太阳快移到头顶了,连队在山林里的劳作仍在进行。风很大,尽管是透过密集的枝丫向着人们袭来的,仍然让人感觉到了深秋的寒意。那掠过树林时发出的“哗啦啦”的声响,似乎在告诫着人们:抓紧时间,多储备一些柴草,这冬天眼看就要到了。
这里是离雷达站不远的一处山林。与整个剑阁的深山一样,也属于封山育林区。所不同的是,这里的松树相对要稀疏一些,高大的乔木下面,有着茂密的灌木丛。平时,这里处于全封闭状态,就是放羊割草都是被禁止的,然而今天,却对我们这群子弟兵开放了。
临来的时候,连长和指导员就做了动员,要求大家只能砍那些可以很快再生的灌木的枝条,那些小松树苗一律不能动。不光不能砍那些树苗,还要将它们周围的茅草、灌木和乱石等清理一下,给它们腾出尽可能大点的空间,以便它们顺利长大。大树上的枝丫也尽量不要去动,怕影响到树木的生长,这是一条纪律。至于林间的野生动物,更是在保护的范围内了。地方政府够照顾我们雷达连的了,知道我们的燃煤有一定缺口,就专门划出了山林,每年都有几天时间,任由我们去里面砍柴。
有了这些上好的灌木当柴禾,就能保证全连官兵在冬天里每天早晚都能分到一些热水用于洗漱。特别是晚上,保证每个战士都能有一瓢热水烫脚,已经作为一项重要任务下达给了炊事班。尽管就是小半盆热水,但对于我们这帮年轻人来说,都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了。
有了这些热水,你就能好好洗一下脸,顺带将身上也擦拭一番,避免发生在山上士兵中流行的脐炎;有了这些热水你就能好好烫一下脚,让冻疮不至于找到你,还能保证一个晚上酣畅的睡眠。
这是我在部队经历的第二个秋天了,再有几个月,就会进入第三个年头,技术兵种的服役期是三年,三年后就属于超期服役。但我却觉得,这一切都是这么短暂。上山后所发生的每件事情,我都还记得。
在这里,我经历过一次冬天里的洗澡。那是今年春节前夕的事情。连队与县委招待所联系好了,要让全连干部、战士洗一次热水澡,以便干干净净地迎接春节的到来。
县委招待所历来都是这里拥军的先进单位,招待所的规模不大,只有二十多张床位,浴室更是少得可怜,几间。不是淋浴,全是那种陶瓷的浴缸。
为了让雷达站的官兵能洗上澡,招待所那天停止了对客人的开放。雷达兵虽说是特种部队,一个连的人数比陆军连队少了许多,但几十号人在同一天去洗浴,也够人家一个小招待所忙的了。那里的锅炉不大,平时也就是给客人烧点开水什么的,这么多人洗澡,锅炉都忙得够呛。于是,一浴缸水洗多人就成了不二的选择。为了让所有的人员都能洗上澡,连队进行了专门的安排,分成几批下到县城去。要求所有的党员都只能在非党员群众洗了后才能洗。
那是一个星期天,一大早,战士们就分批朝县城赶,每一批都由一名干部带队。人们的脸上溢满了笑意,像是过节一节的高兴,很快就将几十里山路甩在了后面。
我们几个留在连队值班的党员战士,在第一批士兵归队后,接替下我们,都是下午时分了。当我们赶到县招待所,进入浴室时,才发现那浴缸中全是状若牛奶的液体,边沿还泛着一些肮脏的泡沫。但洗一洗总比不洗的强,我们最后一批战士就抱着这样的想法,将池子边上的泡沫好歹清洗了一下,下到了只能算不太凉的水中,草草地洗浴了一番。
好在那天晚上,连里剩余的热水较多,我们几位没有洗好澡的党员都分到了大半盆热水。于是,就又在宿舍擦洗了一阵。这次洗浴取得了明显的成效。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里,连队得脐炎的人数大为减少……
前方传来一阵喧哗,抬起头来,原来是在离我不远处砍灌木的庞老兵发现了一只肥肥的、土黄色的兔子,只见那兔子在老庞前面不紧不慢地跳着,模样有些笨拙,像是生了病或受了伤的样子。庞老兵兴奋得大喊一声,跟着就撵了过去。眼看着就要抓住了,那兔子却突然加速,一下就窜进了草丛中,再也看不见了。
我知道庞老兵是闹着玩的,那兔子就算是抓着了,最后也要放归山林。他这一撵就权当成是活跃气氛了。我想,那兔子的窝一定就在刚才发现它的附近,窝里说不定还有小兔子呢。它是为了护崽才装着跳不动的样子,将人引开的。
前方出现了一个高约二十米的山崖,抬头看去,一长溜白色的植物出现在眼帘中。它们沿着石崖成条状生长,在风的鼓动下,翻着好看的波涛。我认出了它们,那应该就是被古人称为“蒹葭”的苇芦。但是,在我的印象中,苇芦只长在江边河畔呀,再不济也要生长的小溪旁,因为它们是喜水的植物。可眼下的蒹葭却偏偏选择在这半坡的山壁上生存。趁着站起来活动腰肢的当头,我仔细观察着,终于明白了那石壁上应该是有泉水浸出的,以致于那里的植被虽然只是草本,却长得特别的茂盛,而就在苇芦的下面,那些裸露出的石头上,还覆盖着墨绿色的苔藓。
这是一个山口,石壁下的树木出现了一个空档,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长满灌木杂草的林间开阔地带,这里地势很高,朝外走几步,就是陡峭的悬崖,对面的山林正发出一阵阵涛声,和着这边石壁上芦苇翻腾的节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个佳人,在水一方……”
脑海中突然就冒出了这样的句子,一种柔柔的情感升腾了起来。一时间,我甚至忘记了眼下我正在剑阁的深山中,进行着一年一度的秋季打柴工作。
高空隐隐传来大雁南飞时发出的高亢的鸣声。这应该是最后一批迁徙的大雁了。我的思绪也长出了翅膀,随之飞了起来,沿着自己所经历的轨迹去了远方。
前些天,秀姑来信了,告诉了我她的近况。我把这封信与之前她的来信连在了一起,一段连续的轨迹就展现在了我的面前:随着时光的推移,她离开知青队,到了父母所在的工厂,成了一家国防企业的学工。她告诉我,刚进厂的时候,她和一起进厂的二十多名知青都分到厂办农场进行劳动锻炼。她在果树班,从事着各种果树的培育工作。这些活儿与在农村时没有本质的区别,她感觉自己并没有离开农村,只是从一处到了另外一处。在这里,她们又待了一年的时间。当然,现在都回到了工厂,跟着师傅正式学习操作技能了……
知青点大山的来信给我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是关于石头仔的。他在参加工作后不久就被检查出得了肠癌,经过几个月的救治,也没能挽留住他年轻的生命,永远地离开了。我这才明白当年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好的原因。那个时候,癌细胞就已经侵染了他的身体,只是还没有向他发起总攻而已。看着大山的信,我感到一阵刺痛从心中涌起,眼睛也有些发潮。
大山还告诉我,他也应征入伍了,是海军,在南海舰队的一艘扫雷艇上服役。随信还寄来了他着水兵服的照片。他的头顶和身旁还飞翔着几只矫健的海鸥,那情景挺令人羡慕的。
我想,展现在秀姑面前的,是硕果累累的果树,映入大山眼帘的,是一望无垠的海洋,而我面对的,却是连绵不断的群山。各有各的生活,各顶各的天蓝。这,大概就是人生吧。
追赶兔子无果的庞老兵在大家善意的笑声中走了回来,一定是见我看着远方发愣,就来到了我的面前。
“想什么呢?”他推了我一下,就砍起身旁的灌木来。
“哦,没想啥,就是伸下腰,休息休息。”我朝着庞老兵笑了笑,赶紧猫下腰来,继续砍起柴来。这一片几乎没有多少乔木,这大概是处在风口的缘故吧。乔木的缺失却让灌木长得更加茂密,那些黄荆等植物全朝着天空努力伸展着自己的腰身。
连队自备的砍刀前些天就磨得飞快,当过知青的我用起来得心应手。不大工夫,砍下的灌木就在身后排起了长队,把负责打捆的战士甩在了后面。
一只羽毛华丽的雄性野雉被惊动了,飞了起来,跟着它同时起飞的,还有几只雌鸟。它们一边飞还一边叫着,抱怨着我们打扰了它们的生活。
我朝着它们远去的身影笑了笑,继续着手中的工作。
又朝前推进了几米,两只黑色的鸟儿从我前面飞起,惊叫着窜到天空,不大工夫又飞了回来,围着我“喳喳”地叫唤,像是在提出严重的抗议。都是深秋的时节了,难道灌木丛中还有它们的雏鸟不成?我在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于是,也就不理会它们了,专心打着自己的柴。
前面传来了急促的哨声,值星排长拉长声音喊道:“大家都休息下,开饭了--”
战友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就近坐了下来,拍拍手上的泥土,将挎包移到胸前,从包里拿出干粮,开始吃午饭。干粮是临出发前发下来的,每人两大馒头,一块咸菜疙瘩,当然还有随身带来的那壶已经凉透的水。
一个月前,位于雷达阵地旁紧靠着生活区的那个水塔已经建成,团部专门派出了水车,从县城为连里拉来了一池清凉的自来水。雷达连终于结束了每天去山沟找水的历史。自从在这山上建站后,水的问题就一直困绕着全连官兵,这下应该是解决了。
可是没有过多久,让人始料未及的事却偏偏发生了。就在上个月初,有战士反映炊事班烧的开水总有股异味儿,煮出来的稀饭也不好吃。要不是有纪律在那儿管着,恐怕就要把稀饭全倒掉了。
那会儿,我正和连队的卫生员吃了饭从食堂出来,回各自寝室去,被指导员叫住了:“曾杰,你和卫生员到那水塔上看看,检查一下那水的情况,好多战士都在说这水不对。”
“好的,我们马上就去。”
我们很快就来到了水塔下面。这水塔有近六、七米的高度,呈四方型,全是用条石从一块巨大的石头底子上修建起来的。水塔里面,修得有铁质步环,能让人下去清洗内部。而外表朝着雷达阵地的一方,每层石头都有着一些突起,便于攀爬到上面去。卫生员是今年来的新兵,很机灵的一个小伙子。我们二人顺着那些突起爬到了水塔上面。还没有到顶,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探头一看,发现一只硕大的山鼠在水面上飘浮着,毛都泡掉了,身体也泡得白生生的,那模样已经死去好几天了。
是好奇于这新修起的大玩艺儿,也想一探究竟,失足掉进了水里,还是想品尝这清亮的水自已跳了下去,我们不得而知。不幸的是,那水塔四周都是九十度,又用水泥砂浆抹得非常光滑,它无论如何都爬不上来,就这样淹死在了水里。
水是不能再用了,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连队又恢复了四处找水的生活。直到水塔里的水被洗衣浇地消耗完毕,直到团里的水车再次来到连队为止。
这辆水车是负责给几个连队拉水的。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才明白了缺水的连队还有好几个。
死老鼠的事件,让全连战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失去了胃口,好在发现得及时,没有出现更严重的后果。这事也给团里的基建单位敲起了警钟,不久就在水塔上加装了防鼠的装置,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了……
野外的午餐很快结束了,紧张的工作接着进行。为了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打柴的任务,大家都认真进行着砍伐,手里的砍刀上下飞舞,发出一片“咔擦咔擦”的声响。
时间在繁忙中过得飞快,感觉也就过了不长的时间,天却阴沉了下来,山林中显得很昏暗。肚子也饿了,发出“咕咕”的肠鸣。
随着一声长长的哨音,人们停止了砍柴,转而全都投入到整理柴禾的行列中。
那些砍下来的灌木,全被我们截成差不多的长短,就利用山里常见的藤蔓捆成一捆一捆的,整整齐齐地放在林间一块稍平的地方,等着往家里搬运。没有这么多的扁担,战士就用砍下的树棍来代替。
我也将两捆柴担上了肩,今天一直忙着砍柴,没有参加担柴工作,这会儿担起柴捆才知道份量不轻,两捆应该有百多斤吧。这点重量本来也算不了什么,只是用的不是正经的扁担,硌得人肩膀生疼。只能努力坚持着。
一直到天快黑了,才返回到了营地。一看宿舍墙上的挂钟,接班的时间已经到了,抓紧时间洗了下手和脸,又跑到食堂抓起两个馒头放进了挎包里,把心爱的半自动步枪背上,赶紧朝着雷达阵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