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早上，天气虽然有点冷，但依稀还可以看到秋天的痕迹，那些没有落完叶子的杨柳，经过晚上的浓雾侵袭，雾已结霜，变得粉妆玉琢。不过，尽管仪态可人，还是让人心头不免涌起一阵悲凉。冀南一带，人们起得比较晚，属于农闲季节，冬小麦已经种上，地里的农作物基本上收完了，只有一些大白菜还依然长在地里，等待冬雪的洗礼。在一个名叫秦楼村的大街上，经常会看到一个人，起得很早，跑到村西北地里一个坟头前，哭上一阵子，然后，边往村里走，边喊：“抬棺材了——”起初村里人都认为这人疯了，后来，人们都不再说他疯了，反而投去敬佩的目光。至于他为什么这样喊，人们都清楚，他是在唤醒一些人的良知。最近听一个乡村医生说“憨三可能吃不上今年三十晚上的饺子了”，每当听到憨三在村口喊“抬棺材了”四个字时，有人摇摇头、叹口气转身离开，有些人送给他一些东西吃，而憨三却总不领情，依旧毫无表情地边喊边向村东自己家小院走去。
　　 这憨三是本村乔姓大户，本名叫乔怀德，上有两个哥哥。他本不是这样子，小时候，得了一场大病，住进了医院，后又听说，住院期间，被医生打错了针，才变得呆头呆脑了。学自然退了，呆在家里，每天和父亲赶着一群羊，他穿着一件破棉袄，头戴一顶破军帽，手里拿着小羊鞭，吆喝着一群羊，像一个“将军”一样，有时，高兴了还唱几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有一次赶着一群羊在水渠边吃草，一只羊跑到了水渠里，水渠虽然已经结了冰，但不是很厚，这乔三大喊大叫，羊就是不听他的指挥，他一急，脚一跺，“扑通”，整个人掉进了冰冷的渠水里，幸亏水不深，他爬了上来，回家给父亲叙说，父亲急得给了他一耳光：“你个憨三，你越举鞭，羊越害怕，就越不听你使唤，还跺脚呢，不掉进冰洞才怪呢。”从此“憨三”的外号就在村里叫开了。
　　 憨三的父亲乔纪奎，是村里有名的生产队饲养员，训骡马很有一套，甩得一手好鞭。下有三个儿子，老大部队专业后，到了市政府办公室，据说是个主任，老二在乡中学任教。老大自从娶了市民政局长的公主，便很少回家，过年过节回来，坐着市政府的轿车，送给老人一些东西，坐几分钟就回去了。见了村里的左邻右舍，从不搭理，那气派像是满清时的三品大员。老二在乡中学任教，老婆也是教师，也是很少回家，吃住在学校，人很是死板，邻居家孩子找到他，想借几本参考书，他说不认识这孩子。后来乔老爷子找老二理论，被儿媳赶出了学校，气得乔老爷子大病了一场，从此，落下病根。次年的冬天，一病不起，归西了。殡葬那天，大街上站满了人，总管喊了半天请乡亲们出来帮忙抬棺材，村民就是没有人出来帮忙，有人说，让市政府汽车拉棺材吧。还有人说，让那些学生娃子抬吧。急得总管直跺脚，没办法，让乔家三子一起跪在大街上，拿出好酒好烟，村民们都散开了，还是不领情。这时候，乔家老三站了起来，大声喊道：“爹，爹，我们乔家不为人，你死了，左邻右舍也没人可怜你，我乔三还有什么脸活着！”说完，向一棵大树撞去，顿时，所有看热闹的人惊呆了，全都围过来，有的抬憨三去医院，有的忙弯腰去抓棺材杠子。这件事后，憨三住了半月医院，回来后，像变了一个人，经常把羊打得直叫唤，见了村里的人，也不说话了，更不唱了。他早起晚归，和母亲一起过日子。
　　 憨三年轻时，他父亲为他娶了个媳妇，结婚的第三天，媳妇回娘家后就没有再回来，据说憨三没有性功能，可能因为他在冰水里太久了，落下了病根。他父亲过世后，他变得越来越怪异，在农村的集市上，买点好吃的，快跑回家交给母亲，非让母亲吃完，无论给本村谁家帮忙，给点吃的东西，全都让母亲先吃，剩下的他才吃。有人经常看到憨三给他母亲梳头，梳理得很细心，像个化妆师一样。还有人看到他为母亲修剪脚指甲，把母亲的腿抬到怀里，喜得母亲直喊“我的好三儿”。家里的活他也会干，但做不好，炒菜不是咸就是淡，但母亲从不说他。村里有人逗憨三，你家当大官的哥哥来了，给你带好吃的了，憨三总是笑笑，骂句“放屁”了之。他母亲病了，他不会骑三轮，背起母亲去了医院，有人看不过，打电话告诉了他大哥和二哥，大哥见面就一耳光：“你想害我丢人是吗？为什么不告诉我？”憨三也不急，蹲在病房门口，眼盯着大哥手里的手机看，恨自己不认识字，也不会玩手机。二哥走过来，踹了憨三一脚：“滚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就你孝顺咱娘呀？滚回家吧！”憨三也不辩解，拿起大哥来时买的苹果，吃一个，手里拿一个，回家了。回家三天后，母亲出院回家了，嘴里大骂老大和老二两个儿子不孝顺，倒个尿盆让护士去倒。老大丢给母亲两千元钱走了，老二为母亲买了一大堆东西，也回学校了。憨三经常背着母亲去逛集市，见人就说，是大哥给的钱，为母亲买东西；还在人群中问邻居：“我娘穿的衣服好看吗？是我二哥给娘买的。”两年后，憨三的母亲，因为脑血管破裂，一命归西，殡葬那天，乡亲来帮忙的人还是很少，憨三穿着孝服，站在大街上，高声大喊：“抬——棺——了——”乡亲们看到憨三这样，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街上，没有抽一支烟，抓起了棺材杠子。
　　 憨三母亲过世后，他变得沉默寡言了，眼睛也呆了，什么都吃，邻居丢弃的东西也拣到家里，但只要买一点东西，就跑到爹娘的坟前，供放在地上，边哭边说：“爹吃，娘吃，我吃。”村里一些人听到这里，都流下了眼泪。憨三越来越憨了，经常半夜三更站在大街上喊：“抬棺材了——”到后来，村里人都习惯了，一些人过节的时候，常常把一些好吃的东西或水饺之类的食品送到憨三的门口，而憨三看到这些东西，大笑过后，提个篮子，跑到地里，供放在爹娘的坟前，高喊：“爹吃吧，娘吃吧，我也吃吧……”就这样，村里人都知道憨三有这个习惯，每逢改善生活，都带着小孩子，给憨三送些过来，并且还告诉小孩子，憨三，其实并不憨，他是一个大孝子，从没有忘记父母恩情。再后来，每当听喊“抬棺材了——”人们不再惊讶，都露出敬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