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夜，狂风卷席着街口的每一个纸片或者树叶，在青云的脚下打着转转。
　　 一辆自行车在大门口的坡路上疾驰着，加速、急转、刹车，然后是一溜口哨声。熟练的车技不输赛车手。
　　 青云根本不知道自己往哪里去。
　　 或许大门口更安全些，有栅栏挡着，隔开她与他的世界。
　　 “万一刚才来的是汽车怎么办？”青云想，“那正好！死个痛快！”念头一出，自己吓了一跳！为什么最近老有死的念头？“真不如死了算了！”这感觉是青云步入婚姻殿堂的一个背景音乐。女儿怎么办？她才三岁。“毁灭”式的思想和行为对女儿不公平。
　　 青云习惯了一次又一次被女儿唤回。夜，没有睡意，思绪围绕在脑海，心里却安静得很——毕竟第一次离家在外过夜。
　　 今晚和老公吵架，青云的哀怨凭空跌落在一个堆满纸片或者树叶的乱岗。生活或许应该如此，平淡中总会出现突如其来的事，诧异、惊恐、还有被“打”时抱窝在地板上的惨状———外表淡定，连眼泪都不想流出，而内心愤恨到了极点。
　　 结婚已近8年，被“痛打”已经是第三次。
　　 第一次，学生时代的他给青云来信了。他忘不了她。青云正在做月子，伺候月子的老公故意怠慢，青云得了产褥症，痛得直叫唤。老公闲烦，说耽误他睡觉，一脚把青云踢下床来。青云趴在水泥地面上呜咽，老公不理。青云回奶了。
　　 第二次，公婆从老家搬来和青云一起住。那天早晨，青云要出差，着急洗漱，“您等会，我先来，晚了。”正准备洗脸的婆婆躲到一旁。晚上回家，老公当头一拳，说青云和婆婆说话时声音大了。青云分辩，老公骑在她脖子上左右开弓。青云挣脱开，举起了花盆……
　　 如今，内心早已失去了承受的勇气。
　　 不该这样没有人性！同一个时日，被操了，被骂了，被打了，被同一个人，被同一屋檐下的人。青云在日记中宣泄着：
　　 我怎么了？第一次用长长的指甲狠狠地、疯狂地抓他，顿刻出现的，前胸交错布列的血红的道子，像十几条毒蛇噬咬我的心。我是毒妇吗？我是泼妇吗？我曾经的文静、文弱与温柔交织在恶狠狠、惨兮兮的哀吼中……失控、疯狂、暴虐地挣扎——人性卑劣的“我”，让我恶心得难以自持。抄起的菜刀，举起的高跟鞋，在仅存的一丝理智中，被卡钳一样的双手紧紧控死在胸前……我无力挣脱，无法泄愤，一口恶气涌堵在胸口。
　　 夜，青云的心在乱岗，身却夺门而出。她想都没想要去哪儿。
　　 回神过来，青云整个人已经被废纸和树叶裹夹住了。
　　 “死吧！去死吧！”青云咒骂着。
　　 环顾四周，一片漆黑。
　　
　　 二
　　 或许，自己需要一些勇气，需要一些安慰。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前面是一座山，山坡上有个铁栅栏门。“也许天无绝人之路！”青云提心吊胆推开大门，走到一个亮着灯的小屋前，鼓起勇气敲了敲。
　　 “谁！这么晚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嘎——”门从里面打开了。到底要不要进去？青云起了疑心。一位面目慈祥的老人站在门口，看看青云，右掌抬至胸前：“阿弥陀佛！进来吧，孩子！”青云像是被催眠一样，随着召唤进了小屋。“坐吧！”老人招呼青云在炉子边的椅子上坐下。青云只是站着，戒备地看着老人，随时准备夺门而逃。老人一点也不在意青云的防备，笑着问：“你是谁？”
　　 青云仿佛在乱岗上无数次听到过这个问题，像山谷回音一般……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她感受到老人身上散发的祥和与宁静气质，不由自主坐了下来：“我……我叫李青云……”在那一瞬间，过往的种种，像电影一样回放。
　　 “你到底是谁？”老人闭上眼睛，面带笑意。
　　 “我是个苦命的人，从小丧母，寄养在婶母家里。我父亲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我从上小学开始就被男孩子欺负，我是黑五类。我师范毕业那年，父亲离世，我无家可归，早早结婚。老公开始不想要孩子，我怀孕三个月堕了胎，后来又怀了孕，是个无脑儿，7个月引产。3年后生了现在的宝宝。老公脾气不好，说话爱带脏字，我受不了。今天他喝了酒，打不开家门，他说我故意把钥匙换了不让他进家。他打了我，还打女儿……”青云陷入了悲伤的情绪里。忽又她被自己吓到了，在一个素昧平生的人面前，居然把酿了很久的辛酸苦水全倒出来，一点也不吝啬。
　　 老人的目光出现悲悯：“你的经历很让人同情。不过这不是真正的你。”
　　 青云的心一动：“我……大家叫我才女，两层意思，一是说我才华洋溢，二是说我有钱，我父亲是当地的首富，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下海的人。我上师范同学们叫我校花，追求者众！我老公……”提起老公，青云戛然而止。
　　 “你以为这就是你吗？”老人用慈爱的目光望着青云。
　　 “我……”青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或许，上天把“爱”只存留在学生时代她和他之间了。而“恨”缠绕在生活中，应该是去年五月，青云把老公“堵屋”了。那一刻起，青云感觉自己的床是那么——脏！因为这个，她买了新楼房，想彻底告别，想静心从头开始。然而，肉体的冷淡，精神的冷漠，日夜的苦撑……青云忍不住自怨自艾起来，“我是不值得爱的人。”
　　 “那我们试着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吧。”老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了，“你能感觉到你的情感、情绪吗？或者说，你还爱他吗？”
　　 “我……”青云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现在，闭上你的眼睛。”老人的话带有磁力和威严，青云照做了。“什么都不要想，让你的头脑暂停几分钟……”老人说完就也定静不动了。
　　 过了好久，老人说：“可以睁开眼睛了。”
　　 青云睁开眼睛，皱皱眉头：“我的脑子停不下来！”
　　 老人笑着点头，说：“你在想什么？”
　　 青云不好意思起来：“我在想我老公和另外一个女人……”
　　 “那你的感觉是怎样的？”老人问。
　　 “他爱上别人了。但我不恨他。我知道，是我一直冷淡他的缘故。”青云老实地回答。
　　 老人意味深长地一笑：“那是你的感觉而非事实，对不对？”
　　 “……”青云不知如何回答。
　　 “你看这是什么？”老人伸出一个手指。“手指。”“不是，是月亮。这个手指指向了月亮。”青云疑惑地歪着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腔。“这个手指可以帮助你认清楚一些事实。如果月亮代表真正的你，这个指向月亮的手指，就不是他。”
　　 “不是他？”青云听得云里雾里。
　　 她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