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红尘】李阿婆(散文)
生活在忙碌的现实里,偶尔记起那些已逝的人物和事件,我们的整个心灵都会为之震撼,从而更加怀念带给我们温暖的那些好人。
我所认识的李阿婆就是这样一位好人。
三十多年前,我住在老城区一条狭长衰落的小巷里。那时候我还小,家境贫寒,父母亲抛下了我,各自在遥不可及的地方生活着。我在爷爷奶奶地拉扯下长大,尝够了孤苦的滋味。
邻居李阿婆家里同样也是一贫如洗,孤身一人住着只有七、八平方米的小屋,由于背阴,家里整天昏暗着,李阿婆又舍不得开灯,只有晚上吃饭时才开一会儿灯,平时都是点的煤油灯。整个房子由于年代久远而破损不堪,仿佛一场大风都能把它吹倒。
李阿婆是苏州人,多年前跟随丈夫来到我们这里,丈夫由于意外而去世后,李阿婆独自一人生活,她常年以拣破烂为生,房前屋后堆满了需要晾晒,挑捡的废品。有时候她捡到了什么好货色,比如旧铅笔盒,旧钢笔,书本什么的,总是小心地收起来,看到我放学回到家里,忙把这些东西送过来给我。李阿婆在外地有个女儿,经常写信回来,每次收到信后,她就颠着小脚来到我家,请我去她家帮她念信,然后,由她口述,我来写回信。我总是乐此不疲,因为完成任务后,李阿婆总会给我一些小恩小惠,糖果、橄榄、脆饼……什么都有,那清苦中包含甜蜜的感觉真让我回味无穷。
李阿婆常对我说,一个人有文化会有很多好处,会受到别人的尊重,不会让人瞧不起,至少不会像她那样,整天靠捡破烂维持生计,她也正是吃了没文化的苦。李阿婆的话平实而中肯,为了能够让李阿婆看到我的进步,我简直是近乎疯狂地发愤苦学,一有空闲就捧着李阿婆送我的《新华字典》翻来覆去地看。后来,在为李阿婆念信时,我再也没有出现过“卡壳”现象,写回信时字迹也比原先工整清晰多了。李阿婆欢喜得不得了,逢人便说我棒,将来肯定会大有出息的。在我看来,慈祥的李阿婆对我的肯定和赞扬,很大程度上为我的成长注入了自信和动力。
我走上了工作岗位,揣着第一个月的工资二十几元钱,首先想到的是年迈无依的李阿婆,于是买了满满一网兜的东西去看望她。李阿婆怎么也不肯收下,我一再坚持,李阿婆双手在颤抖,眼里噙满泪水,实在推托不了,就收了下来。她关照我,以后可不准再买东西给她了,女儿马上就要调到这里来工作了,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
年关将近,别人家都在置办年货,李阿婆仍不顾寒冷佝偻着单薄的身子出门拣破烂。我一再劝她不要过于辛劳,她总是一笑了之。
那天,我下班刚到家,透过窗户,看到李阿婆家门口围着一大群人,我问奶奶是怎么回事。奶奶告诉我:“你也去看看李阿婆吧,她今天早上一出门就摔了个跟头,听说挺严重的。”我大吃一惊,顾不得脱下工作服,急忙往外跑去。
我拨开人群,走进李阿婆的家,人们让到一边,我走到李阿婆床头。李阿婆满是皱纹的脸上憔悴不堪,额头上缠着绷带,她支起身子坐起来,看了我好久,这种眼神里,凝聚着别人无法知晓的,只有我才能真正体验的特殊的情感。
李阿婆张开了嘴,她的嗓音沙哑,说话时有从喉咙里使劲挤出的那种嘶嘶声,可她仍一边说着话,一边费力地做出动作,指着我身后破旧的衣橱。我明白了她的意思,走过去打开衣橱,里面挂着一件崭新的滑雪衫。我不明究里地拿过来,走到李阿婆床前。
李阿婆费力地说出三个字,我仍然没听明白她说什么,倒是周围的大婶听清了,轻轻推了我一把,说:“阿婆叫你把衣服穿起来。”我一下子明白过来,竟然楞在那里。周围有人替我脱下工作服,换上滑雪衫,把我推到李阿婆床前,对李阿婆喊:“阿婆,小伟穿好了,您看看,好不好看?”
李阿婆看着我,像个孩子似地快活地笑了,搁在被子外边的两只手努力想合拢,她原是想拍巴掌的,但她实在没有力气这么做,只是伸出一只手,翘起了大拇指,举在自己胸前。我愣怔在那里,那一时刻,我的内心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迫住了,弥漫起巨大的不安。泪水,再也无法控制的泪水,沿着我的脸颊汹涌而下。我不由蹲下身来,紧紧握住老人枯瘦的手,任泪水无声地流淌。
世间有多少朴实的情感,是金钱所无法交换的!一想起李阿婆为了给我买一件滑雪衫,早出晚归地在外面捡拾破烂,我就感到莫大的羞愧和悔恨!是我害了李阿婆啊,我为什么那么粗心,为什么不抽出时间去关怀一下李阿婆。而李阿婆,心里总想着我这个需要关心的孩子。
在经历了这样一场身体的摧折后,李阿婆的健康状态每况愈下,年后不久,年迈的李阿婆终于如油尽的灯盏,熬到了生命的尽头。
在送别的人群中,怀着强烈自责和深深悲痛的我,望着李阿婆仿佛安睡的神情,想到她对于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的体贴与关怀,内心深处就涌出一股滚烫的盈于肺腑的暖流。
时光流逝,一晃三十多年过去,我时常怀念着我那可亲可敬的李阿婆,但愿李阿婆的在天之灵能感应到我的感激之情,以及最为真切的祈祷与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