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逆光之人
　　
　　 他们吃麦粉。住土屋
　　 他们喝酒。唱秦腔
　　 他们养猪。喂牛
　　 从地埂到大路
　　 从春天到冬天，守着自己的果园
　　 进城。扯几尺的确良。带花的
　　 碎花。密密匝匝
　　 开满心事
　　 但他们从不说爱。不说自家女人好看
　　 不说女人做的饭合口。但每一次都是三大碗
　　 每一次，他们离家
　　 都会回来。交给女人几尺布料，一个头巾
　　 有时，他们也会扬起手
　　 给女人一巴掌，从不道歉
　　 不过都是过去事。甩出去的手反弹回来
　　 打自己的脸，生疼生疼
　　 现在，他们老了。还吃麦粉住土屋
　　 还喝酒唱秦腔
　　 还养猪喂牛
　　 从地埂到大路
　　 从春天到冬天。守着自己的果园
　　 守着他们的影子。不说爱
　　 但他们常常站在路口。常常迎向行走的人
　　 焦急地喊梦里念叨的乳名
　　
　　 二、带你走向青春年少
　　
　　 过来。不要着急
　　 像草一样
　　 带上你的姓名。出生年月日
　　 带上籍贯。详细地址
　　 先伸出手，摸摸天空、云彩
　　 再用脚步丈量。这些年走过的路
　　 爬过的山。它们没有尽头
　　 看不见地平线
　　
　　 但有一颗心，你肯定停留过
　　 但有一双眼睛，目送你也期盼你
　　 转身。从春天
　　 乃至冬天。希望你说出深藏的不安
　　 失落和孤寂
　　 希望你笑，笑出花开的声音
　　 希望你哭，哭出树叶的安静
　　
　　 你或许已被遗忘。正如你已忘记她（他）
　　 但走回去，不是证明、解释
　　 而是老了，头发白了
　　 我们更有资格面对误伤，错失
　　 迎向别人的目光
　　
　　 爱。或者不爱都不重要
　　 我们只需回去
　　 站在明亮的角落，让迟钝的身体
　　 接纳阳光的颤动
　　 让草木溪水，飞鸟游鱼
　　 托起生命的底色
　　
　　 三、第一封情书
　　
　　 那时，八年级
　　 会割麦子。会除草；会拿起铁锹
　　 挖沟修渠
　　 那时，秋天刚刚过去，树叶就有所骚动
　　 那时，束了马尾。学习差
　　 远离学霸，像远离白刺
　　 那时，不懂“ILOVEYOU”；不懂二元三次方程
　　 天，黑的快
　　 亮得早。常常停电
　　 常常遗忘蜡烛
　　 当满纸的“ILOVEYOU”，斜躺在课桌里
　　 可以垫起回家的坑坑洼洼
　　 但没有回家。没有站在镜子前
　　 看一颗苹果树
　　 如画上的孔雀
　　 不懂牛顿。伊甸园
　　
　　 第一封情书
　　 像不懂规矩的孩子，不安、羞怯
　　 静静地躺在课桌里面
　　 带着麦草燃烧的烟熏味，讲述漩涡
　　 玫瑰。梦里惊醒的眼睛
　　 伫立路口，走动无数根纷乱的线
　　 捆绑。束缚
　　 却又奔跑如白马
　　 经过幽暗的大门，若无其事
　　 而新生的悸动，在肺叶上翻卷波浪
　　 谋取蝴蝶的机智
　　 自伤。自焚
　　 自镜片后面，离开人群
　　 希望生长的植物，穿她的衣裳
　　 叫她的名字
　　
　　 四、苦桃
　　
　　 我看着她，挑选、购买；看着她
　　 想起黑树窝的平坦，凸凹
　　 似一个男人和女人的躯体。裸露而纯粹
　　
　　 看着她，我清洗、品尝
　　 黑树窝的渠水，在我的头发上
　　 奔跑。跳跃
　　 白色的光点，让我再一次
　　 看着她。陈旧的她
　　 年轻的她；黑暗的她
　　 白皙的她，一半红、一半绿
　　 一半在树枝上，一半在小路上
　　
　　 但她的真实，不是我的真实
　　 我不能看见倒塌的房子，就双手合十
　　 就把去年的桃核，种在我的指纹里
　　 等她取笑。等她摘
　　
　　 五、世俗生活
　　
　　 他们看着豆豆。看着亲手栽种的树苗
　　 长高。长大
　　 长到枝叶繁多如一把伞时，就有鸟儿
　　 藏在里面做窝。唱歌
　　 就有黄昏和早晨，豆豆留下的影子
　　 她一会儿在田里，一会儿在菜园
　　 一会儿又在家里，清洗。打扫
　　 喂鸡。喂羊；做饭。洗锅
　　 天天如此。年年如此
　　 从低处到高处。从坑洼到平坦
　　 他们看着。替豆豆带着小豆豆
　　 应付一些春秋之事
　　 而豆豆隐没在时间里，替他们修理太阳、月亮
　　 裂开缝隙的房子和土地
　　
　　 六、浮尘
　　
　　 我靠近。远离
　　 依附于一种习惯，聆听她们的笑声
　　 谣言。擦玻璃瓶
　　 塑料瓶。瓷瓶归类于另一个货架
　　 空闲时，我会走过去
　　 与百年之前，摔碎的时光
　　 谎称默契，并抚摸它的光滑、纯白
　　 一场雪，沿着手指
　　 吞没我。在初秋
　　 不以雪的名义，占据、悬浮
　　 而轻，似鸟鸣
　　 似呼喊。或者祈祷、赞美
　　 行走在半路
　　 递给我，我又丢失的名字
　　
　　 七、凌晨的歌声
　　
　　 我醒来。站在不完整的房子前
　　 我翻开字迹模糊的作业本。
　　 歪歪扭扭的家，牵扯一些歪歪扭扭的心事
　　 走进后院，给公鸡多撒几粒玉米
　　 好让它在凌晨，准时打鸣，唱歌
　　 提醒我起床。背起书包
　　 骄傲地，全然不顾有人反对。
　　 但在这荒远之城，在石头纵横的冷漠里
　　 没有教堂。钟声
　　 没有朝拜之路通向信仰
　　 但是谁？这么用心
　　 让公鸡在世纪的寂静中
　　 打开喉咙，有规律地鸣叫
　　 唤醒世俗的沉睡、迷茫
　　 迟钝和犹豫。
　　 我怀疑是月亮的影子?
　　 我怀疑是扼杀也是祭奠?
　　 我怀疑是坠落也是私通。或者是我
　　 梦中克制的小块病因
　　
　　 八、烟囱（一）
　　
　　 你画菜园。苜蓿
　　 画小河。树林。没有规矩的草
　　 画鸡。画狗。两三只似飞似落的鸟
　　 你画它们。沿着身后的路线
　　 让苹果成熟。让葡萄落地
　　 让一个女人，低头
　　 弯腰。抱起堆放的棉花杆
　　 高高的烟囱，你需要手提水桶
　　 铁锹；需要上好的抹泥刀
　　 进入画中。你接住女人递给你的毛巾
　　 开墙。砌灶
　　 爬上高高的屋顶
　　 给燃烧的烟，修一条路
　　
　　 九、烟囱（二）
　　
　　 你站在墙壁前。你要找出穿墙而过的秘诀
　　 你要摇一摇铃铛，让身外之身
　　 想念荒漠，戈壁
　　 北方泥造的房子。以及房子上泥塑的烟囱
　　 它是玉米杆私养的厚黑学。是一个女人
　　 一堆柴禾沉默的理由和美学
　　 是火。火顺利燃烧的证据
　　 你守着它，才能靠近他
　　 被露水打湿；被暮色掩埋
　　 被饭后那些事，裹进事里面
　　 看云。看雨。也看风
　　
　　 十、不留言
　　
　　 你过西街。西街只有一棵树
　　 一棵树，只有一片叶子
　　 叶子上没有灯光
　　 你看不清叶脉。如探测器
　　 慢慢前行。但一声脆响
　　 起于你的手掌中心
　　 遗落的缝隙，自叶片四处蔓延
　　 而即将沦为尘烟的姓名，地址
　　 没有起火。没有从你预设的直径
　　 计算准确的距离
　　 让你成为黑夜的履行者
　　 打开所有关闭的窗户
　　
　　 十一、院子
　　
　　 一只麻雀飞进来，带走了阳光
　　 奶奶手拿针线，坐在木凳上
　　 大片大片的阴凉，沿着香袋的中心
　　 庇护一朵花，及一只打开翅膀的蝴蝶
　　 躲在身后的老猫，眼睛眯一条缝
　　 似睡非睡。而我坐在奶奶旁边
　　 比老猫惊觉。机敏
　　 在它还没伸出前爪时
　　 我已抢过奶奶的香袋，示意触角摆动的蝴蝶
　　 穿上我的衣服，向门外飞去
　　
　　 十二、坦白书
　　
　　 你处闹市区。你觊觎汽车和小贩
　　 烧烤和苹果
　　 但你相信过一条鱼
　　 相信它身上的鳞片，都向你而生
　　 但你负债而行
　　 面对锋利的刀刃，紧闭嘴唇
　　 手，慢慢伸向低处的口袋
　　 你掏出的不是疼痛，失落
　　 而是一枚干树叶
　　 一碰即碎的干树叶，飞起
　　 旋转。秋天的风
　　 因为一只蝴蝶，变换舞姿
　　
　　 十三、只有一个太阳
　　
　　 只有一个词汇，指引你
　　 离开。暂时放下灯光和枕头
　　 向域外讨要粮食。种子
　　
　　 装作散步。装作有他陪伴
　　 谈谈露水，菊花
　　 一个女人沦为另一个女人的草叶之身
　　
　　 也谈谎言。抽象学
　　 与他保持相同的距离，过桥
　　 许许多多的麻雀，在你们前面
　　
　　 老槐树，撑起它们的骄傲
　　 它们唱。唱你没有唱完的歌
　　 ——
　　 只有一个太阳。只有一个黑夜里的太阳
　　 属于你。也属于他
　　
　　 十四、旅行
　　 文/紫陌曦风
　　
　　 正值中午。我需要休息
　　 需要避过阳光的照射，靠在床上
　　 以随意舒坦的姿势，习惯蜂鸟无声
　　 习惯潜伏。抵达
　　 从一些走动的词语，句子
　　 寻找原始起火的理由，看人群迁徙、离散
　　 村庄消失，城市甄灭
　　 孩子哭喊。女人尖叫缩作一团
　　 但蜂鸟的翅膀打开。水在流动
　　 我捡起秋天的枯枝，不参与跪拜、匍匐
　　 而是拍拍异域的尘土，仰望空中盘旋的秃鹫
　　 我要安排他们的尸体，恭候
　　 掉下来的尖啄，在我的眼睛里
　　 给名誉，爱情
　　 给征服，羸弱
　　 奉还卑劣和美丽
　　
　　 （文/网名：紫陌曦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