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风停在原处(小说)
一
关于那条手链我是有责任的。
去年冬天我和燕子第一次见面,在肯德基楼下我看到了她,她老远以飞奔的姿势扑进我的怀里,把我撞了个趔趄。“姐,你比相片里年轻!”这是燕子在我耳边说的第一句话。
她不到一米六,微胖,大圆盘子脸,皮肤略白,有点肿眼泡,相册里显然是美颜了。
她拉着我的手向她身后两位介绍道:“这是我姐,亲姐,你们放心了吧?”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和她随行的是两个美女。她说是她的保镖,个子高挑的是芮芮,穿一身牛仔服、戴眼镜的是小东。芮芮过来拍了拍燕子肩膀说:“也是的,我们瞎担心,你这身材就算是个男人也不能把你怎么着啊!”
燕子捶了她一拳嗔怒道:“滚犊子,你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东在一旁看着我们乐。中午我们在跟前一个不大不小的饭店吃饭,我请的客,六菜一汤,六碗米饭,吃得很干净。期间燕子偷偷翻出手机里她和山岩的合影,胖乎乎的她依偎在山岩怀里笑颜如花,的确不太协调。燕子在旁边一个劲问我咋样,我知道她问的是山岩,顺嘴说:“看样子还不错。”但是我把下半句“你们不般配”咽了回去。
芮芮在对面和小东拿着筷子点着燕子说:“又得瑟你家山岩呢,就那点出息!”
燕子头一扬:“那是,咋的?”
芮芮说:“你迟早让你家山岩卖了还给数钱!”
燕子一下涨红了脸,“你啥意思?他怎么就卖我了?”
小东赶紧挥了挥手:“你俩能不能不一见面就掐?”
吃过饭我带着三人找酒店,周边不是价钱超贵就是没有三人间,在找酒店这段时间我们路过一个金店正在做宣传,喜庆的音乐伴随着红红的酬宾卡散落一地。芮芮说进去看看金子多少钱一克,几个人顺脚就进去了,我们东游西逛,芮芮指着柜台里躺在金丝绒首饰盒里的金貔貅手链对店员说:“这个拿给我看看。”
金灿灿的手链在荧光灯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好漂亮啊!”“好沉啊!”“好贵啊!”我们三个轮流赞叹着。如果我知道事情是因它而起,那么我一定会拉着她们走开的,但当时我不是这样的,女人天生就是虚荣的家伙。我和她们一样就像一只饿狼看见食物,目光里满是垂涎,尤其燕子好像格外感兴趣,但是当她知道那条金貔貅手链七千元时呆立在那里,芮芮抬着手腕摩挲着手链上的花纹说:“燕儿,你要喜欢,让你家山岩给你买一条,那么多年白跟啊!”
燕子笑笑说:“他给我买了我没戴。”
芮芮冲小东撅撅嘴,两人心领神会的样子。
我们直到下午两点才找到紫阳酒店,紫阳酒店离我工作地方有些远,但是价格合适,只可惜也没有三人间,只剩下一套六人间,吧台服务员热情地给老板打电话说入住的话可以按照三人间收费,几个人走乏了,说那就这里吧。
燕子对我说:“姐,你也别回公司了,跟我们一块住酒店吧,反正还空着三个床位,收费是按房间,不能便宜了酒店。”小东和芮芮也赞同,弄得我不好意思了。
小东和燕子陪我去楼下登记,芮芮安顿完指着空出的两个床铺对燕子挤眉弄眼:“燕儿,要不要去把你家山岩招来省得你害相思?”
燕子瞪了她一眼:“你丫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二
下面我大概说说这个让我耳朵起茧的名字,山岩是燕子的邻居,燕子二十三岁那年和山岩一见钟情,两人也曾你恩我爱地好了几年,奈何最终山岩敌不过嫌贫爱富的父母,他的新娘不是燕子。
燕子说山岩的新房跟她就隔着两条街,山岩大婚那天燕子站在街的另一边,看着他从大红喜车上抱下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的新娘,燕子的目光穿过密密的人头,在刺耳的鞭炮声中,她说她觉得那都是一场梦,一场永远都醒不来的梦。
这些都是燕子在QQ里告诉我的。
那些日子燕子总是不停地在QQ上问我:姐,他结婚那天怎么笑得那么开心?他是不是忘了我?
姐,山岩说他父母以死威胁不让他娶我,这是真的么?我每次去他家都买了大量礼物的。
她不停地问我,我给不了她答案。我要工作,要忙着我的生活,有一搭无一搭地应付她:“想开点,过去的就过去了,忘了他,以后你会有更好的!”
然而她不接腔,继续在那不停地发信息自说自话:他曾经骑着那辆自行车带着我去过很多地方,老哈河,电厂,公园,他好聪明,他在自行车链条上贴了彩纸,车子转动起来像个大风车,我穿着白裙子坐在后架上抱着他的腰,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他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干净整洁,他笑起来可好看了,就像金秀贤,还有两颗小虎牙。
冬天我给他织毛衣,我从来不会织毛衣,织的一只袖子长、一只袖子短。
他半夜肚子疼,我一家一家敲商店的门给他买红糖。
他爱吃红烧鸡块,我给他做手上都烫起了大泡。
姐,我等了他八年,八年就等来这样一个结果……
如果说开始我还有耐心安慰她几句,后来我就借口工作忙不再理她了,我没有时间去安慰一个素昧平生的网友。我甚至讨厌给我换成金秀贤头像的小同事,要不是她自作多情给我换了头像,她也不会添加我为好友,也不会打扰了我正常的生活,影响到我的心情。
好几次我想把她拉黑,但是当我的手移到她的头像时候,那些变成文字的语言让我的心一次次柔软,我想她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我不去点开那些信息,随她去吧。
大概我的沉默终于让她知道我的态度,她渐渐冷了下来,那个头像渐渐变得灰白,死一般沉寂……
三
再次联系燕子是一年后的一个秋天的早晨,粗鲁的北风刮了一夜,似乎就是一夜之间北京天气仿佛安了空调,一下子从高温就降了下来。灰色天空下在路面上来回跳跃着,槐树的花季已过,铺满人行道的花砖上,依然有星星点点的干花瓣,随风轻轻打着旋。我穿着一件中长款衬衫穿过街道站在公交站牌下,冷风顺着脖子衣领钻了进去,就像冰冷的雨丝贴在身上。出门有些急,没看天气预报。我看着行人从我身边匆匆而过,有些懊恼。这时我的手机唧唧响了两声,我的QQ很久没有什么动静了,我打开手机,居然是燕子的信息:姐,天气凉了,记得加衣。这一句让我无来由地感动,我想起了那个被我遗忘在角落里的伤心女孩。
我回了她:谢谢,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良久她才回复三个字:我很好。
她真的很好么?我想起对她的疏离,心底隐隐有些自责。
公交车来的时候我告诉她:“我们又搬家了。”她问我:“远么?住的怎么样?吃的怎么样?”
我说:“都好,都好。”
我们沉默了一站地后,我忍不住问:“你们现在怎样了。”
她说:“姐,我离婚了……”
“离婚,因为山岩?”
她半天才回说:“嗯,他说他要离婚来娶我。”
我问她:“山岩知道么?”
她说:“知道,我自己在外面租了一间房,他隔两天就会来小屋看我,我不敢告诉老妈他离婚了。”
我在这边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你就是个傻子!”
她说:“我的朋友也是这样说的。”
我说:“你已经不小了,还犯这种低级错误,他婚前都没娶你,怎么可能离婚?他就是个渣男!”
她说:“你可以说我傻,但不能说他,他说他一直是爱我的,除了他这辈子我不再嫁人。”后面还配着一个怒火中烧的表情,隔着手机屏幕我都能感觉出阿拉善那边粗糙的风,我想她已经是无药可救了。
快到站的时候她给我回复:“姐,谢谢你听我说这些,说出来我心里好受多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再次取消了拉黑她的按键,这以后她很少和我说山岩,我也很少再过问她们的事,我们只是偶尔聊些无关痛痒的事,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唠叨山岩的事,我觉得她好像一下子长大了。
快到年底的时候,一天夜里公寓突然停了电,屋子没有空调,电褥子也不能用,已经十点多了我瑟缩地蜷缩在被子里抱着一本沈从文的《边城》,翠翠依傍祖父坐着,问祖父:“爷爷,谁是第一个做这个小管子的人?”
“一定是个最快乐的人,因为他分给人的也是许多快乐;可又像是个最不快乐的人做的,因为他同时也可以引起人不快乐。”
我想起燕子的烦恼,做一个快乐的人多简单,但为什么我们总是自寻烦恼呢。我想了半天,把这句话发给了她。
我以为她睡着了,没想到她很快回复我:“姐,如果我不认识山岩我会少很多快乐,虽然他带给我快乐和烦恼一样多,但我不遗憾。”
我为她飞蛾扑火心疼,外面的月光银子似地照了进来,屋子里亮堂堂的,我对她说:“燕子,你来北京吧,姐等你!”
那边半天没反应,我以为她睡觉了,刚要下线,她一闪一闪地回信息:“把你电话给我。”
一个星期后我第一次见到了她。
四
第二天我们几个起得大早按照昨晚的商定去百荣逛服装城,商场太大我们兵分两路,小东和芮芮一起,我和燕子一起。她花了二百元给自己买了一件棉服,花二百元给老妈买了两双老北京布鞋。她指着一件标价八百五的墨绿色男款羊毛衫问我:“这件怎么样?”我知道她的意思,想着山岩那张面白如玉的脸孔,我说:“你的眼光不错,不过你要小心宠坏了他哦!”
她笑笑说:“不会的,山岩很爱我,情比金坚!”
这时芮芮打来电话,她说和小东说在五楼,买的东西太多了,让我们前去帮忙。五楼可是名牌专卖区,我心想这两人倒是有钱主,不知道买了多少。
我面前堆了四个黑色塑料袋了,燕子说:“北京衣服不要钱是不?”
芮芮一手叉腰一边用手扇着说:“不小心我两就买了这么多,这可怎么办,咱们怎么拿回去?”
我说:“我们公司在百荣设有分部,可以先把服装打包发回去。”她连忙点头,几个人连拉带拽拖到公司打包好办了手续,我再三叮嘱业务员尽快发货,最好赶在她们到家就能取到货物,芮芮和小东连声道谢,燕子也是一脸的得意,好像我给她挣了多大面子似的。
从百荣出来时候已经华灯初上了,我明天还要上班,酒店太远不方便,就和她们在地铁口分开了。
事情是在第二天早上开始的。早上我的手机微信就响个不停,我还没来得及看,燕子的电话跟着就打过来,她说:“芮芮刚买的手链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呢?昨天她不是一直戴着么?”
“昨晚回去睡觉时候她才发现戴在手腕上的手链没了,她着急死了。你看看昨天的服装有没有发货,如果没发,打开看看是不是丢在包里了。”我赶紧跑到货台找到业务员,找到她们的服装包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那串手链。我告诉了她,她那边有些失落。我跟领导请假赶去时候,酒店被翻得像造劫似的,我问她们:“找到了么?”她们都摇头。
我问芮芮:“丢在哪了你有印象么?”
芮芮说:“有印象那就不叫丢了。”
我说:“是不是丢在百荣了,我去找找。”
小东过来拉住我说:“姐如果丢在百荣,这会儿早被别人捡跑了,哪里还找得回来。”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我心里也很难过。
芮芮说:“我要回赤峰了,没心思逛了。”
燕子看看小东说:“本来说明天还要去故宫逛逛,现在那咱们一起回吧。”
芮芮故作轻松说:“不要管我,我先回,你们明天陪姐逛去吧。”
我说:“就不要惦记我了,你看你们来这里还出了这事。”
小东说:“也不是你给弄丢的,跟你没关系。”话随如此,我心里还是满满的愧疚。
她们订了下午六点的返程票,吃完饭已经快两点了,几个人回到酒店开始收拾东西。
燕子从行李箱掏出一大盒面膜还有两袋奶茶粉扔给我说:“姐,送你的!”一道金灿灿的弧线亮了我的眼,“咦,这不是芮芮的金貔貅手链么?”燕子忙过来抢了东西抓在手里,芮芮和小东立马站了起来。
“给我看看!”芮芮向燕子伸出手说道。
燕子手藏在背后说:“这不是你的,这是我的。”
“你的,我看看不行啊?”芮芮说得轻松,脸若冰霜。
“这个真是我的!”燕子一脸焦急说着把那个貔貅手链递给芮芮。这个手链虽然外表看上去和芮芮那个很像,但无论从新旧角度还是分量上看的确不是芮芮的。
小东说:“你这是啥时候买的?咋没见你戴过?”
燕子说:“这是去年山岩送的,我怕丢了,不怎么戴,一直珍藏着。”
小东翻看着貔貅说:“你这手链咋还是镀金的?”
燕子说:“不是啊,山岩说是纯金。”
小东翻转过貔貅的底部对她说:“你看这底部都掉色了。”
燕子接了过来,看着看着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喊了一声山岩,就晕了过去。
此刻窗外的风打着旋,一圈又一圈,最后停留在一个地方,渐渐地平息,又是一个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