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撇脚年近五十了，村子里跟他同龄的哥们大多都做爷爷了，他却还是光棍一条。
　　 他也相过无数次亲，却没有一次成功，据媒婆说都是女子不愿意嫁给他。女子不愿意嫁给他，并不是他的家里穷困。他没有哥兄姐妹，只有一个弟弟，他的父亲虽然去世得早，但他的母亲持家有道，他家里并不穷困，可为何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他呢？听到“撇脚”这个名字，你的心里也许会明白八九分了。
　　 正常人的两脚都是朝外撇成八字型，走路端正好看，而他的两脚却是朝内撇成八字型，这使得走路就有些像猩猩走路了，极其难看。他还长期抽烟，牙齿发黄。除了外貌叫人不敢恭维外，他的大脑似乎也有点不太正常，说话没有分寸。
　　 因为他的外貌和说话没有分寸，村里人早就断言：“今后肯定不好找老婆！”
　　
　　 二
　　 到了娶老婆的年龄，他看到村里跟他同龄的哥们都娶老婆了，他的心慌得要死。他的母亲四处放信，媒婆根据他的条件为其物色到一个妹子。那妹子身高只有一米三左右，面貌长得也不中看，他对这妹子没有什么意见，他的母亲却看不上这个妹子，说她的身材太矮了，做不了农活儿。为此他厌恨自己的母亲，经常和母亲唱反调，而且还染上了嫖赌的恶习。
　　 他经常跟着邻村几个大年纪男人出入镇子上的烟花柳巷。那一年他跟着村子里的一帮男人到衡阳一个砖瓦厂打工，下班就和几个赌棍翻金花斗牛，一年下来把钱都输掉了。
　　 一娘生九子，九子九个样。同是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他长得不伦不类，他的弟弟却长得很标致。他的弟弟从小就很听母亲的话，到了娶老婆的年龄，在母亲的操持下很顺利地娶到老婆成家了。
　　 他的弟弟娶老婆成家后，仍旧不断地托媒婆给他找老婆。他平日不修边幅，才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有五十岁左右了。
　　 自从他被母亲叫到长沙后，老乡们谁都不愿意跟他一块做事，他做事笨拙手脚不麻利。
　　 前几年在长沙拆旧房子挣收入难以维持下去了，老乡们就纷纷转行做起了房屋装修改造，他也转行了。他转行做房屋装修改造后，他的弟弟觉得做房屋装修改造这一行灰尘太多，怕染上尘肺病，去学贴地板砖了。比起同做房屋装修改造的老乡们他的业务相当多，所以他就从老家叫老几个哥们跟着他做事。
　　 他做房屋装修改造业务如此之多，因为他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雷公胆子。一些装修小区的电梯房严禁张贴广告和留电话号码，他却不信这个邪，偏要去那些装修小区的电梯房留电话号码。一次他去一个装修小区的电梯房里留电话号码，被小区的保安在监控里看见了，把他抓了起来，保安说要罚款二百元。他说：“你们要命，我有一条，要钱我没有！”保安见他那邋里邋遢的猥琐样，认为他不是一个正常人，就放了他。
　　
　　 三
　　 在打工的老乡们中，他仗着业务多，总是瞧不起那些业务不多的老乡，他一个从小到大玩得最要好的哥们跟他的关系恶化了。
　　 他转行做房屋装修改造后，这哥们还在拆旧房子艰难求生计，他经常去找这哥们胡扯谈。
　　 一天晚上他又去这哥们的租住屋，一阵胡扯谈后，他又管不住自己的言词了，“你会做房屋装修改造吗？”
　　 这哥们说：“我不会，我又没做过。”
　　 他说：“那你没有我厉害。”
　　 这哥们脾气不好，他见从小到大一直以自己马首是瞻的撇脚竟然开始藐视起自己来，顿时也来了火气，反驳道：“我没有你撇脚厉害？我没有你厉害，我都快要做爷爷了，你撇脚还是人一个卵一条！”
　　 撇脚哑了口，说不出什么了，他被这哥们一顿数落，不欢而散。
　　 自此他不再去找这哥们胡扯谈，后来这哥们也转行做房屋装修改造了。
　　 一次他和这哥们碰头了，这哥们不计前嫌招呼，他却不理睬。
　　 这哥们笑着问：“兄弟今天怎么了？不理睬兄弟啦？”
　　 他说：“我看不起你！”
　　 这哥们也知道他是因为上次被自己数落一直对自己耿耿于怀，顿时又来了火气，反驳道：“兄弟你看不起我？哼！那我又瞧得起你？我今天是和你撇脚碰头了，我是念及以前我们兄弟一场，才招呼你一声，否则对你撇脚这货色，我是根本就瞧不起的！你别认为你现在做房屋装修改造这一行业务多些，带着几号人做事，你就很了不起了？瞧不起人了？你真是头戴绿豆壳不识轻重！这样下去，你是永远也娶不到老婆的！”
　　 被这哥们又一顿无情面的反驳，他又哑口了。这一次两人多年来的哥们情义彻底中断了。
　　
　　 四
　　 在这几个哥们中撇脚是工头，他学会了简单地用微信，每次做完工程，那些业主以及项目经理都会把工钱转到撇脚的微信里。
　　 他嫖赌需要钱，又不敢不把每次的收入不交给母亲，他就打起了几个哥们工钱的主意。
　　 一次他接到一个大业务，完工后几个人的工钱总数不下三万元，他收到工钱后把工钱全部嫖赌掉了。
　　 几个哥们家里需要钱用，向他问起工钱。他口袋空空，拿不出工钱付给几个哥们，只得搪塞说他不小心撞着了一个小孩，把那三万元工钱赔掉了。
　　 几个哥们不相信，一个哥们说：“你又不会骑单车和电动车，怎么会撞着一个小孩？就算你走路撞着一个小孩，也不至于那么严重吧？你分明是把工钱嫖赌掉了！”
　　 见搪塞不过去了，他只好承认自己与人斗牛把工钱输掉了，并承诺以后把工钱还给几个哥们。
　　 几个哥们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这近三万元的工钱他一时间还得出来？
　　 他经常变着法子吃几个哥们的血汗钱，也有老乡在背地里劝这几个哥们自己去接业务，不要跟着他做了。
　　 老乡们谁都知道他这人做事手脚是不麻利的，这老乡鼓励他的几个哥们说：“你们做房屋装修改造这一行可以称得上是一流的，你们完全可以脱离他自己去接业务做呀！”
　　 但这几个哥们都是老实巴交的汉子，尽管在经济上上他的当，他们还是放不开胆量脱离他。
　　
　　 五
　　 在乡下一般男人到五十岁还娶不到老婆，基本上已心如死灰了。撇脚年近五十，相过无数次亲没有下文，他并没有泄气，他有时回老家，碰见一些媒婆，会主动地跟媒婆说：“帮忙给我找一个老婆啰！”
　　 这一年春节，他和母亲回老家过年，母亲又托村子里的媒婆物色到了一个与撇脚相匹配的女子。这女子三十多岁，叫张莺，容貌姣美，只是左脚残疾了，平日走路是用右手撑着右脚膝盖向前移步的。她是嫁过人的，前夫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当年因为家里穷困娶了她，这几年家里条件变好了就开始嫌弃她了。她虽残疾但个性极强，自知配不上前夫，就答应了前夫离婚的要求，离婚后凭着她聪明的头脑、麻利的双手被招进家乡镇上的一家包袋厂上班。
　　 媒婆包庇奉承地把撇脚的情况说给张莺和她的父母听，张莺和她的父母都是量力而行的人，他们听了媒婆对撇脚的介绍都动心了。
　　 相亲那天撇脚自是修了边幅，他的母亲见了张莺，不再像当年那样挑剔了。见了张莺，他马上被张莺那姣美的容颜所吸引，也不在乎她左脚残疾了。倒是张莺和她的父母见了撇脚那与实际年龄不相符合的猥琐相，心里都有些不太乐意，但这种不乐意的情绪在张莺和她父母的心里只逗留了几秒钟又消失了，张莺迅即想到她的自身条件以及因她的自身条件受到的伤害，她还能去挑剔人家？人家样貌再猥琐，四肢还是健全的。张莺的父母跟张莺所想的也一样，于是张莺和她的父母都应允了这门亲事。
　　 多年来无数次相亲，这一次终于有下文了，他俩相互加了微信开始交往了。
　　
　　 六
　　 张莺虽残疾却天生爱美，她本来容貌就姣美，她的微信图像又进行过艺术处理，弯弯的峨眉，大大的眼睛，秀气的鼻子，涂着口红的樱唇，比现实中的张莺更加妩媚动人。
　　 他觉得张莺比他以前相亲的那些女子要强万倍，以相亲的那些女子虽然四肢健全，面貌却不是那么好看。
　　 他就把张莺引以为豪，在村子里碰到人，就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把张莺的图像亮给人家看，“你看，我这次找的这个老婆还不错吧？”
　　 这些人早就听说了他这次找的对象是一个跛子，但他们不想给他泼冷水，也就奉承着说：“不错呢，你这次找了一个漂亮的老婆哦！”
　　 被人褒扬更加洋洋得意了，他碰到村子里一些大嫂子们也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把张莺的图像亮给人家看，受到赞美后竟然口无遮拦了，“我觉得我找的这个老婆比你要漂亮！”
　　 村子里的大嫂子们都知道他是一个“半罐子”，说话没有分寸，也不跟他计较，奉承着说：“那是，那是，你撇脚这次找了一个漂亮老婆啊！”
　　
　　 七
　　 张莺因为自身的条件，第二次嫁人对撇脚没有选择的余地，应允了这门亲事，这叫撇脚对张莺还有些居高临下了。
　　 张莺同意嫁给撇脚后，撇脚在心里骂道：“操！这世上的娘们没有一个好的，这些年来，老子一直想找一个老婆，这些娘们就是摆翘，害得老子打了这么多年的单身！”
　　 他想，她要不是左脚残疾，又被前男人嫌弃，肯定也是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嫁给他的。
　　 他相信他和张莺这次的婚姻肯定是稳操胜券了，他自持在长沙做房屋装修改造是老乡们中的名流，他见张莺腼腆，不苟言笑，还真的不把张莺放在眼里了。撇脚与张莺在微信里聊天，他不那么会打字，就开语音，时常阴阳怪气地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和张莺聊天。在语音聊天里，撇脚不叫张莺的名字，而是用一种老者逗惹年轻人的口味跟张莺聊天，时而“张妹呵，过了年，你跟着我到长沙去好吗？”时而“张妹呵，镇上的包袋厂还需要人吗？过了年，我也跟着你去包袋厂打工如何？”这些无聊的话令张莺作呕，欲关掉微信又怕失了礼貌。
　　 从他时常说的一些无聊的话语中，张莺觉得他这个人不但形象猥琐，脑子似乎也有点不正常，可想到自身的缺陷，又不敢再有选择的想法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八
　　 直到这年大年初二他去张莺家拜年，张莺的父亲想落实一下撇脚在长沙究竟做的是什么行业，便问了撇脚。
　　 谁知道撇脚平常说一些无聊的话信口就出来了，到了说正经的，他又不会圆话了，他回答张莺的父亲说：“在长沙这些年，我今天这儿一日，明天那儿一日呢。”
　　 张莺的父亲听了，在心里想，这分明就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啊！
　　 张莺的父亲把张莺的母亲叫到一边说：“媒婆做这个媒是在包庇奉承了，莺儿她妈，我看把张莺嫁给这个人不可靠。”
　　 张莺的母亲也觉得撇脚这个人有问题，于是张莺的父母对张莺和撇脚的这门亲事开始动摇了。
　　 张莺的一个远房亲戚跟撇脚是同村子的，她了解撇脚的底细，听说张莺要嫁给撇脚，这时候也急忙赶到张莺家里，叫张莺的父母不要把张莺嫁给撇脚。
　　 张莺的父母说他们正有要取消这门亲事的想法，问亲戚怎么也有这个想法。
　　 亲戚说：“男人行时一清早，女人行时二重媒，张莺的第一次婚姻已经受到了伤害，她的第二次婚姻不能再草率了，撇脚这家伙也嫁不得，张莺嫁给他以后会受罪的。”
　　 亲戚说撇脚不仅是一个“半罐子”，而且嫖赌无度，多年来要不是他的母亲控制着他的钱，他是攒不起一分钱的。
　　 亲戚说撇脚目前是在长沙做房屋装修改造，还带着几个人做事，可凭他自己那手脚，做事是不麻利的，他全凭带着的那几个人给他撑着。
　　 亲戚又说做房屋装修改造也是卖力气的活儿，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要不完全是傻子，谁都能做，他业务不错，这也许是他在走时运，每个人的运气都有好丑的阶段，老辈人都说人是三节草，不知哪一节好，也不知哪一节倒，就是这么一回事，像撇脚这种货色换了环境他仍旧是没出息的。
　　 亲戚说：“亲戚只望亲戚好，要不是为了张莺好，我是不会来打这个破锣的，尽管撇脚的母亲持家有道，但她不能包撇脚一辈子啊。”
　　 亲戚怂恿张莺的父母尽早退还撇脚送给张莺的礼品和礼币，张莺的父母又把撇脚的底细对张莺说了，张莺听了父母说了撇脚的底细，毅然决定与他分手。
　　 张莺的父母择了一个日子托媒婆把撇脚送给张莺的礼品和礼币退还了。
　　 媒婆问张莺的父母：“张莺嫁撇脚不是说得好好的嘛，怎么又反悔了？”
　　 张莺的父母委婉地说：“我们家莺儿和撇脚没有姻缘之分呢。”
　　
　　 九
　　 他接到张莺退回来的礼品和礼币后，又收到了张莺发给他的微信消息。张莺在微信里向他提出分手了。
　　 他感到情况不妙，给张莺发消息：“你不是答应嫁给我吗？为什么又要分手？”
　　 张莺在微信里说：“不是我不嫁给你，而是我不能够嫁给你。你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你不知道吗？我的第一次婚姻对我伤害很大，我不想在第二次婚姻上再受伤害了……”
　　 张莺发送这个消息后，害怕他再纠缠她，就把他的微信和手机号给拉黑了。
　　 他不明白张莺的话意，把张莺的话说给他弟弟和母亲听。他的弟弟瞪了他一眼，不给他解释。撇脚的母亲指着他骂：“你这个剁脑壳的，叫你平日不要去嫖赌，你偏不听！你这剁脑壳的，本来就长得一副鬼样子，平日还不知道蓄名声！现在你知道一个人名声的重要了吧。错过这个村，哪还有那个店，你这剁脑壳的等着打一辈子单身吧！”
　　 他终于明白张莺的话意了，他想张莺和她的家人知道自己平日嫖赌，一定是有人在打破锣。撇脚首先想到的就是张莺的那个远房亲戚，撇脚扬言要去找她的麻烦，被弟弟和母亲拦住了。母亲骂撇脚：“你这剁脑壳的，你有什么理由去找人家的麻烦？人家是张莺的亲戚，亲戚当然希望亲戚好，人家这么做有错吗？错就错在你这个剁脑壳的平日不蓄好名声！”
　　 这一次的亲事又搞砸了，媒婆也数落他：“你这家伙平日就是不会说话，你在长沙带着几个人做事，本来你是有本事的，那天张莺的父母问起你，你就不会说你今天去这儿联系业务明天又要去那儿联系业务？你非要说你今天这儿一天明天那儿一天，人家当然会把你当做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之辈呢。你这个撇脚，做事就是不过门脚！”
　　 走到这种地步，他的母亲觉得自己有很大的责任，当年她要是不嫌弃那个身高只有一米三的矮妹子，撇脚就有了老婆，他也许就不会染上嫖赌的恶习，不会落下不好的名声。
　　 以往每次相亲不成功，撇脚都没有失落感，因为他以往每次去相亲，与那些女子可以说就是一次路人相逢，仅相互看了几眼，话都没有说上一句就没有下文了，而这次他和张莺相亲那天他们是相互看好的，然后又开始交往，没想到又被他搞砸了。
　　 他的爱情又一次受到挫折，他想张莺这个左脚残疾的女子都不愿意嫁给自己，自己真是龌龊到了极点，他彻底醒悟了。
　　 这年元宵节过后他又返回到省城长沙，向母亲要了些钱，把以往嫖赌所欠的黑市债全部还清了，带着那几个哥们老实本分做事。
　　 返回长沙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还没有从失恋的伤感中走出来，魂不守舍的，常常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掏出手机拨着张莺的手机号码，给张莺发微信消息，望着张莺那妩媚的微信图像，他自言自语道：“张莺，我会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