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哼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歌，杨勇昶悠悠哉哉地走进集团办公大厅，惯性地朝五六个正围坐在用来接待小客户的联排椅上等待上早操的女性们张望了一下，特别对坐在她们中间的王艳咧着嘴嘻嘻一笑，王艳嘴一撇。
　　 他知道她又要对他故伎重演嗤之一鼻了，便先入为快，“别介，美女，哼哼可不好，如果鼻孔里飞出来两个大气球就不好看了哦！”
　　 一众女性们听到它的话，不由地一愣。
　　 只见王艳秀目圆睁地怒视着他。
　　 他依然嬉皮笑脸，“美女，眼睛往上看，别看我的腰下啊，会让我不好意思啊！”
　　 王艳腾地站了起来，用手指指着他，气恨恨的样子，“你！你！”
　　 “哈哈，我不就是我吗？怎么，美女你才相中啊？”他一边哈哈着一边摇头晃脑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落座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失败，从头到尾一直都在失败，失败的就像一只长满疥疮的癞蛤蟆。
　　 正窝囊着，桌上的电话响了，“杨主管，办公室给您清理好了，用我来接您吗？”传来甜甜的声音。
　　 放下电话他突然兴奋起来，“看我自己龌龊的，都忘了自己升官了。”
　　 昨天董事长金口玉言地任命自己做主管，比现在的职别大两级，按行政级别就是股级升处级了。
　　 “哈哈！”他大笑起来，“不是都在说我是一只癞蛤蟆吗？没想到吧，我竟然是一只金蟾啊！”
　　 不过这个笑有点凄凉。
　　 他在收拾个人东西时发现一条用报纸掩裹着存放许久的纸包，他撕开纸包，一件被揉皱了的东西露了出来，那是一条领带，蓝色的，他曾喜欢的颜色。
　　 看到这条领带，一股莫名的热血涌上他的头顶。他突然想哭，像一只野兽般地去嚎哭，毫无顾忌地去嚎哭……
　　
　　 二
　　 他完成学业后奔波碾转了许久，终于这个都市里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被他的女导师开开心心地拥抱了好几天后被录用的。这是一家很有经济实力的私企，薪金很不错，一月就是他父母一年的劳动收入。他能进这家私企，引得很多校友羡慕嫉妒。
　　 据说这家私企的老板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大到富，再从富到豪，都是他的导师一手扶持起来的。
　　 周一的早上集团通知，要目前还只是办事员的杨勇昶参加例会，参与一项集团公司的重大决策。
　　 参加集团高层会是要西装革履打领带的。他有一套西装，刚工作那会买的，虽属中低档，但黑色的也能蒙混过去，只是白衬衣上的领带最招眼，质地如何打眼就能看出来。
　　 他曾经想过要买一条很有档次的领带，按说买条高品位的领带是没问题的，他的薪金虽然相对有级别的要低一些，但比起一般打工者来说要高很多。可是他除过生活费外全部都寄回了家乡。
　　 “怎么？”他工作的技术检测部部长刘力学走过来拽了拽他的领带，“你这是准备戴条绑狗绳去参会啊？”
　　 这位部长一直瞧不起他，确切地说是瞧不起他的出身。
　　 他没说话，因为在他面前没资格，显得很卑微。
　　 “快去买一条！”部长给他下了命令。
　　 他动动嘴唇，脚步没有移动。
　　 “别给我这个部长丢脸！否则这个会你就免了！”
　　 他的脸一红，低下了头。
　　 “不愿去买是吗？那我就替你请假了。回你工位上好好工作去，这个会你不用去了！”
　　 他的头就像被铁棍狠狠地打了一下，一阵阵地胀疼。
　　 这时刘部长的小跟班张强走了过来，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条领带，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学两声狗叫，我送给你！”
　　 一看这条领带蓝色的，正是他喜欢的那种，他的不由地脸红了低下了头。
　　 “不要是吧？那就继续做你的工作吧。”
　　 他心里非常清楚，能参加这次集团高层会，是步入上层最重要的一个台阶，失去就会永远沉淀在底层。
　　 “你说的是真的？”他抬起头看着张强问道。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张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在最没有尊严的气氛里，他于耻笑中接过来那条铭记着人格侮辱的领带。
　　
　　 三
　　 揉揉就要泪涌的双眼，他收起领带，站起身来拎起提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大厅里很安静，一色的女士们都在低头工作着。
　　 他想和大家潇洒地告别一声，可没一个人看他，偶尔有人抬眼看了他一下，又急忙垂落下去，像是看到了一个瘟神。
　　 他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王艳，咧开嘴笑了笑。
　　 前脚踏出大厅的霎那间，他听到身后发出一阵热烈的欢笑声。
　　 他也笑起来，声音粗狂有力。
　　 由一楼的最底层乘电梯直接爬到了十楼，走进了挂着主管室牌子的豪华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比一楼的那间要大很多，不用再侧着身子往进挤了，办公桌旁边还有一对供喝茶谈话的木藤沙发，样式很漂亮。
　　 他好坐进绵软的真皮椅子里，把双脚叠放在办公桌上，“哇呜、哇呜”地张狂了几声，终于攀登上了白领中层位置，怎么说也是百人之上的主了。
　　 “杨主管。”敲敲门走进来的是办公室文秘小梁，她很有礼貌地对他说，“您如果有什么吩咐，直接拨101就行。”
　　 他看了看小梁，一个很秀气的女孩子，苗条的身材，一笑露出两个酒窝。
　　 他的目光开始向小梁的短裙处望去。
　　 “杨主管，我很钦佩您的才华，有您来做主管，是我的荣幸！”
　　 他不得不收回目光来看小梁的眼睛，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他感到一阵心绞痛，不由地皱起了眉。
　　 “杨主管，怎么了？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我帮您叫医生吧？”小梁见状满脸的焦急，十分关心地问道。
　　 “谢谢，不用了，我没事。”
　　 “那您多喝点水。”小梁走过来用纸杯接了点矿泉水递给他，“杨主管，您要是没事，我就回去工作了。”
　　 他点了点头，小梁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揉揉作痛的太阳穴，缓了缓劲，他把提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一样样地放进这办公桌上。
　　 他拿出一个被胶带纸裹缠的一层又一层根本看不清影像的相框，反反复复地掂量着，心像有无数个蛆虫在蠕动着，让他只想作呕。
　　 “啪”的一声，他把这个相框扔进了废纸篓里。
　　 把头靠在软皮靠背上沉静了一会，他弯腰又从废纸篓里把那个相框捡了回来看了看，一点一点地撕开了裹缠的胶带。
　　 她的脸显露了出来，那么的清纯，那么的美丽，两只大眼睛含情脉脉的，细长的秀眉显着动人的性感，樱桃般的嘴唇间微露着洁白的牙齿。
　　 她就是他的女友，青梅竹马的女友。确切点说，已经成为了他的前女友。
　　 他用手指轻轻地点点她的嘴唇，两行泪珠不由自主地流落了下来……
　　
　　 四
　　 “没见面已经很久了，今天晚上下班有空吗？”他发微信给她。
　　 她给了一个表情包，“不行，我今天有一个大客户，离不开啊？”
　　 “整整一个月了，都没一天空闲吗？”他不满地问她。
　　 “我也很无奈啊！”随后是一串表情包。
　　 “今天是我们的约定啊！”
　　 她没回音。
　　 “你不会忘了吧？”他继续问她。
　　 “我知道今天是七夕，可我实在离不开啊！”
　　 “请假啊，又不是上班时间。”
　　 “今天的客户很重要，请不来假的。”
　　 “再大的客户与你有啥关系？决定权在董事长！”
　　 “我是董事长助理啊！”
　　 “非得要在晚上吗，不是还有其他助理吗？”
　　 “我是首席协理啊，酒桌上的事只有晚上。”
　　 “今晚对我们很重要，求你了！”
　　 “真的不行啊，我要走了，空聊！”
　　 他又连续发信央求她，没有回音，他好郁闷好孤独。
　　 他想用酒去麻痹，决定到比较清静偏辟的江北去，打了一辆的到了江北，来到了啤酒一条街，我也破例去醉酒一场吧。
　　 确定了方向，他拐进了一家灯火辉煌的酒店。
　　 “请问，先生您几位？有预定吗？”门迎笑容可掬地问道。
　　 “一个人，没预定。”他毫无表情地回道。
　　 “那您随我到后厅吧，那里还有散座也很安静。”
　　 他点点头，随着门迎在迷宫样的两排包间的过道里穿行，走过写着“温馨岛”的包间时，他听到了个女的声音，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就像他熟悉自己的声音一样。
　　 还有一个声音，也是他最熟悉的男中音，令他荣辱交集的声音。
　　 “怎么会不期而遇呢？难道是上天有意这么安排？”
　　 他惊愕地停住了脚，竖起两耳确认了一下声音发出的房间，匀了匀气，一把推开了门，接着举起了愤怒的拳头……
　　
　　 五
　　 收拢了回忆，他擦了一把眼泪，把她的照片取出来，团成一团塞进嘴里，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穷凶极恶地用牙齿使劲咀嚼起来，然后一口吞了下去，如吃了无数个苍蝇一般恶心，他急忙俯在废纸篓上狂呕起来，好一阵他才缓过来劲，他把身子瘫放在座椅里哭了起来，哭了好久，直到有人敲门。
　　 他抓起几张抽纸擦擦脸，戴上眼睛，清了清嗓子，喊了声：“请进！”
　　 “杨主管，孟协理要见您。”
　　 “孟协理要见我？在哪里？”
　　 “让您去十八楼她的办公室。”
　　 他沉思了一会说：“你告诉孟协理，我马上就到。”
　　 “好的，杨主管，我这就去向孟协理汇报。”小梁说完走了。
　　 展开五指，他梳理了一下头发，揉了一下抽筋的脸，站起身来拿起一个文件夹和一支笔。
　　 他来到十八楼的协理办公区，来到孟协理的全封闭办公室，依照规矩，轻轻地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请进。”声音很委婉很轻柔。
　　 推开门，他很礼节地弯弯腰，“孟协理，您找我？”
　　 “坐下吧。”她站起身示意她坐下。
　　 “谢谢孟协理！”他毕恭毕敬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对不起。”她的声音很低，像蚊子在叫。
　　 他挠了一头，“孟协理，您找我有事吗？”
　　 “我想求得你的原谅。”她愧疚地望着他说道。
　　 “非常感谢孟协理您的提携，我一定会努力工作，报答您的栽培之恩！”
　　 “我们就不能很好地谈谈吗？”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倾听孟协理的吩咐！”他把坐姿摆得更正了。
　　 “你要记恨我一辈子吗？”她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
　　 “孟协理，很想陪你流流眼泪，可我实在是没眼泪可流了，因为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他下意识地抽出几张抽纸递给了她。
　　 “我们一毕业就应该回家乡的。”她的这句话他相信是发自她的内心。
　　 “只是泼出去的水怎么也收不回来了。”他不自主地感慨了一句。
　　 她收住哭声，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准备回家乡了。”
　　 “回家乡？”
　　 “嗯，但不是现在，我还有一些事没办完，办完就回家乡了。”
　　 “你还有没办完的事？”
　　 “放过王艳吧，她只是他儿子的女朋友，一个很善良的女孩。”
　　 他没说话，心里在伤痛，我不善良吗？谁又能放过我？
　　
　　 六
　　 “小杨啊，到这位置上半年来，你工作得还开心吗？”董事长破例地来到还挂不上高级管理层一点边的主管办公室，像同事一般的和他对起话来，看起来就像一家人一样。
　　 “很开心，非常开心！多谢董事长地栽培！”
　　 “听说你这半年来一改常态，很是玩世不恭啊，连窝边草都想啃啃啊！哈哈，你小子挺能耐啊？”
　　 “还真没敢出过格，就动动嘴皮子的功夫。”
　　 “小杨啊，你曾经的女朋友很纯真，我特别满意！”董事长的两眼冒出一股熊熊的淫火。
　　 “说实在的，她的身子我可是连一根汗毛都没动过啊！”
　　 “哈哈，没有动过念头？”
　　 “神圣不可逾越！”
　　 “哈哈，你就没一点生理反应吗？”董事长把两只脚架到他的办公桌上狂笑不止。
　　 他赶忙抓起几张抽纸小心翼翼地为董事长擦擦锃亮的皮鞋，嘴里说道：“鲜美的花也只有董事长才配得上！”
　　 “你的大脑真好使啊，不过，小杨啊，要说明这可不是你送的，是我自己争取到的哦！”董事长得意洋洋地对他说。
　　 “是、是、是，那是董事长的魅力所在，所有的花朵都会为董事长开放！”他为董事长竖起大拇指，脸笑成了一朵花。
　　 “小杨啊，要记住，只有得到一个真正的好女子，那才叫享受啊！宁吃好桃一个，不要烂杏一筐！”
　　 “董事长所言极是！”
　　 “以后为公司多做贡献，公司不会亏待你的！”
　　 “明白，我明白了，以后只要董事长有任何吩咐，我在所不辞！”
　　
　　 七
　　 当了总办主任，算是已经靠近高层了，他走路都飘了起来。除过如数给家里钱外，额外的收入都开始用在了自我包装上。
　　 公司举办学习班，他被举荐为讲师。课间休息几位同公司的学员围住了他。
　　 “杨老师，您那么年轻就这么上进，能传授一下经验吗？”一位目前正在努力攀附高位的学员问道。
　　 “这个嘛只能这样说，如果只在幻想里日复一日去奔波去劳碌，肯定会离自己的那个目标越来越远，因为你已经被捆绑在固化的绞架上不得动弹了。”杨勇昶言语隐晦地回答。
　　 “老师之意，要读懂黑厚学是吗？传授点秘诀，怎么才能读懂黑厚学呢？”
　　 “你说的这个呢，我不大清楚怎么才能读懂，只能说要想追寻自己的生活就要脸皮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