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个老天爷呀，人到医院没多久呀，我的爹就没了命呀，医生都是刽子手啊，杀死人都不偿命啊……”长调调高亢而婉转，一个女声，十分别致，穿透力极强，在人们嘈杂的交流声中，在汽车发出的各种突突声中，夹杂着滴滴的伴奏，还有一些低音的配合，在医院的空气中肆无忌惮地侵犯着人们的耳膜。
　　 一群人，男男女女，老老小小，忽然就出现在了医院的大门口，一霎时，就像是石头扔进了缺口，医院大门的人流被截断，一辆小汽车技术高超得很，横躺在大门的轨道上，两边，白花花一片，全是穿了孝衣的男女。一个一个脸色阴沉，神情哀伤，嘴里都在哼哼着。有哭爹的，有喊爷的，外公叔叔大爷舅子，什么称呼都有，顿时，医院门口成了丧葬场。
　　 男男女女们各自找了位置安顿，有站着的，有半蹲着的，有仰着脑袋的，有低着头的，还有的干脆坐在了地上。
　　 这其中哭得最厉害的，是前排中间的一个妇女，坐在地上，两腿伸着，两手时不时拍打着大腿，仰头，张嘴，闭眼，发出来的声音超过其他人几个音阶，宛如唱陕北民歌。偶尔，夹杂几声抽噎，看起来似乎十分伤心，听起来又不那么低沉，旁边两个稍年轻一点的女子，声音略低，在高音接不上去的时候，这低音就配合上去。还有几个年轻女子怀里抱着几岁大的孩子，孩子们睁着好奇而又惊恐的眼睛，不明所以地跟着大哭，现场，热闹而又激愤。
　　 周围有不少人跟着抹泪。
　　 “这一家子哭这么惨，定然是亲人死在了医院，现在这医院呀，光想着赚钱，不把病人当回事，看这下怎么处理。”
　　 “生啥都别生病，不光看不起，还得提防庸医看死人。”
　　 “也是这家人倒霉，估计是家里的顶梁柱没了，你看这老的老，小的小，可怜呀。”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大门里面的，外面的，都不敢再进出，人家遭逢了丧事，情绪难免激动，谁会这么没有眼色，往枪头上碰？
　　 “到底咋回事啊？”
　　 “听说人家小感冒，送到医院正打点滴，人没了。”
　　 “啊？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医院这回可跑不了了。”
　　 “那也是该，人家小感冒，让你治死了，咋能不闹。”
　　 “也是啊，搁谁谁不闹啊。”
　　 “要我说啊，也没啥可闹腾的。”一个四五十岁的眼镜男撇了撇嘴，还砸吧了几下，又好不容易找了空地方吐了口痰。
　　 旁边的人就有点诧异了：“你这话咋说的？”
　　 “知道病人多大年纪吗？”
　　 “多大？”
　　 那似乎了解内情的人撇了撇嘴，“九十五了。”
　　 “这么大年龄？那是不是自然死亡啊？”
　　 “医院原本不接的，认为没必要输液，家属非要求给老人看病，说是怎么的也不能看着老人生病不管，医院没办法，还挤出一个床位给老人家，结果，正输着液体，老人走了，脸上还挂着笑呢。”
　　 “你咋知道这么清楚？”
　　 “能不清楚么，那病床还是我们家腾出来的呢。”
　　 人群窃窃私语起来，再看那些孝子贤孙们，不觉看出了许多表演的味道来。
　　 “还让不让过？让不让过？我媳妇马上就生了，堵着门算怎么回事？你们有事说事，影响我们干啥？”一个粗壮汉子从后面挤过来，一脑门都是汗。还没等人反应过来，那人忽地一下被推翻在地，白色又迅速集结起来。汉子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再往前冲，却被旁边的人劝住了。“你可真是死脑筋，把你媳妇送南街医院不就得了，你能等，你媳妇肚子可不能等，你以为你过得去？”
　　 汉子悻悻地跺了脚，一扭身冲出人群，大约是转往他处了。
　　 于是，又有一些人从人群中离开，却也不见一丝松懈，因为马上就有新人补充了上去，一个一个伸长了脖子，想要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个保安在人群外围呆着，脸上讪讪的。
　　 人群换了一批又一批，中间的哭闹声忽高忽低，断断续续，还有人从外面搬了一件矿泉水，发给那些穿着孝衣的人。
　　 一个颇有些官员模样的男子从医院大楼里出来，站在哭闹的人群前，哭闹声戛然而止，几十双眼睛都闪了亮光，男子一挥手，仿佛是退潮一般，忽然，医院大门口就敞亮了起来。
　　 汽车，人群，进进出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后来，听说，具体数字，二十万，估计到场的都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