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峻醒来，耳边响着鼾声。知道妻子金帼睡得正香。结婚十三年了，已改掉一早爬起的习惯，跟妻子一起睡到太阳老高。
　　 七十六岁，觉少了。想打开手机，又怕影响妻子。只好闭眼聆听屋外阵阵声浪：大雨哗哗。河水汹涌，涛声震天……
　　 空气弥漫潮气。不断有人走动，同伴已在收拾屋子。
　　 高峻感激这对老人，没有他们配合，妻子就不会住这里。
　　 妻子是二婚，比自己小十七岁，像娇惯的孩子，凡事都依着她。
　　 金帼喜欢与小姊妹在一起。财大气粗，出手阔绰。旅游，聚餐，派对，买保健品，搞投资，无所不能。被骗一百多万，仍不吸取教训。高峻焦虑，无奈。只有远离才能让她冷静，不再受骗。高峻选择养生地，约过多人，都嫌外出时间太长脱不开身。有的带孩子，有的照顾老人，有的身体差，还有的经济拮据。两老人是退休教师，独门独居。曾一起玩过牌，为人诚恳，热情。高峻跑了几趟，终于一起来。
　　 到了养生地，老人要自己单独生活。高峻不肯。
　　 老人说：“我们牙齿不好，喜欢菜烧得淡，软，烂，分开自由些。”
　　 高峻说：“那多没意思！人多人少，一样忙碌。不另起炉灶，在一起好。”
　　 金帼看破自告奋勇：“烧菜我最拿手，你们瞧好吧，保你们满意！”
　　 最后四人合租一厅两室的住房。
　　 高峻很高兴，说：“在一起热闹，不寂寞，便于沟通交流，互相学习；省水电煤气费；人多菜多，品种多，更丰盛。大家有事可做。”
　　 金帼不想来，经不住高峻苦苦哀求，总算答应。虽旅游公司，保健部门电话不断，但回不去也茫然。登门的少了。
　　 高峻缴两月住宿费，她只好住下。
　　 俩老人互敬互爱，从没声高声低，配合默契。天不亮起来清理卫生。烧水，煮鸡蛋、粥。备好咸菜，粥盛好，等待一起用餐。
　　 饭后一起散步，买菜。拿回拣好，洗好。金帼烧菜，老人做副手。饭后，老人抢着洗碗筷……
　　 金帼与小姊妹说笑惯了，感到这里枯燥无味。经常对高峻无事找事，发无名火。高峻任他吼叫，一声不吭。
　　 老人虽勤谨，却反应迟钝，记性也差，动作缓慢。她看不惯，不住发火：“看我作甚？做起来呀！”“对你讲炉子别关，就是不听。我还要用哪！”“叶子掐了无营养，怎么忘了？讲多遍总记不住。”“厕所灯怎么不亮？用了就不管别人，我还没洗呢！”“东西放这，怎么吃东西？”“光考虑自己，没看见我忙着上微信？”……
　　 弄得两老人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处处小心翼翼，不住自责：“对不起，我们没弄明白，又错了！”
　　 金帼爱美，美是强项。擦脸，涂面膜、口红，描眉，全套做完要一个多小时。有洁癖，洗手，擦脸好几遍。她头脑灵活，做事麻利。自吹料事如神，一贯正确，成不言而喻家长。高峻唯命是从，两老人也随遇而安。许多计划好的外出观光，经常被睡懒觉耽误，只好放弃。
　　 老人在家烧好吃好，便公园散步。在这等金帼起来，吃好大半天过去。再去买菜，回来洗、烧。半天就结束了，天天闷在家。
　　 有次老汉过生日，约好次日凌晨八点登山，老人很高兴。天不亮便准备好一切。金帼没起来。老人不敢招呼，便到门外散步。
　　 金帼不见他们，以为私自行动了，朝高峻大发雷霆：“老家伙目中无人，招呼也不打一个？真不该带他们来！”
　　 高峻忙打电话联系。方知俩人就在门口。金帼才平息怒火。但时间晚了，计划只好作罢。
　　 一起游荡。金帼也自顾自，快步地跑在头里。从来不与高峻合影，对同伴更不屑一顾……
　　 高峻要她与百岁寿星合张影。她说：“她是快死的人了，我不照！”
　　
　　 二
　　 高峻原来是处级干部，在部门一言九鼎。拍马溜须的人很多。几十年兢兢业业。过去对作风敏感，从没越雷池半步。改革开放初期，制度不完善，权色交易泛滥，女人主动献身求办事。他胆子越来越大，只恨这一天来得太晚。再也看不上家中皱巴巴的黄脸婆。晚上回家少，话也懒得说。黄脸婆气得一病不起，命归西天。
　　 高峻退休。老伴没了，权没了，成孤家寡人。守着空屋，感到失落。便坐舞厅角落，看跳舞解闷。
　　 女人涂脂抹粉，穿着亮丽，男人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高峻初来乍到，感到陌生，新奇，也想体验。花钱请人教。掌握了基本要领，便去邀请女人跳，连遭拒绝。又死皮赖脸求没伴的妇女。一回生，两回熟，慢慢勾搭一起。灯光渐暗，会悄然相拥。脸贴得近，香味直灌鼻孔，有意去触碰隐私。对方不响，肆无忌惮……
　　 舞厅是染缸，什么样的人都有。高峻在鱼目混珠中寻找乐趣。
　　 有位身材高挑女人，来得虽晚，衣服天天换。胸挺着，腰纤细，屁股圆润，真是天然模特。眉毛高挑，小嘴彤红，一笑露一排雪白的牙齿，看一眼都是享受。心想，谁要娶上这老婆，一辈子当牛做马也值。
　　 她一进门，便有许多男人围上请跳舞。不少女人凑上去看她衣服，问她：“哪买的？能否给带两件？”她满口答应，掏本子记着颜色，尺寸，款式，件数……说：“明天就为你带来，包你满意。”她从不食言，第二天便大包小包带来，一一分给大家，许诺说：“不满意可调还。”
　　 每次，都引起轰动。大家众星捧月，像鹤立鸡群的皇后。
　　 高峻也想上前讨近乎，自惭形秽，年龄、舞姿、气质都与法与相貌堂堂的年青人比。只好羡慕地在一边观望。
　　 经常与他坐一起的小刘戏谑说：“她一进来，你像打了鸡血，精神大振。”
　　 高峻矢口否认：“别胡说，我在看跳舞。”
　　 “我胡说？眼神骗不了我？勾勾地盯着眨也不眨，杯子没水还在喝。”
　　 “我只是稀奇，瞎看。”
　　 “要不要牵线让你认识？”
　　 高峻说：“与我认识？开国际玩笑，别逗了！”
　　 “不同你开玩笑，原来是我隔壁邻居。过去一直往来。我熟悉。”
　　 见小刘认真，高峻才知他真不是逗他。从小刘口里得知更多情况：
　　 她叫金帼，男人开公司。原是同学，一直追她，毕业便结合一起。男人独自打拼，她做家庭主妇。日子富裕、安定、甜美。自从生意做大，男人彻夜不归。回家喝得醉薰薰的，倒头便睡。对她爱理不理，一说话就不耐烦。她怀疑男人养小三，偷偷跟踪，串通宾馆服务员，捉奸在床……
　　 事情闹大了，男人怕影响声誉，便协议离婚，净身出户。赔偿二百万青春费……
　　 高峻惊讶：“这么说，她是单身？”
　　 “离了当然是单身。她把钱作资本，开服装店。生意不错。她的衣服是样品，一边跳舞，一面推销……”
　　 “好聪明，一举两得。”
　　 小刘狡黠地眼睛瞅着他：“听话音你喜欢她？”
　　 “别胡说！她那么年青，我哪配？”高峻不好意思，脸都红了。
　　 “我给你牵线试试，成了你怎么谢我？”
　　 “别逗我了，这怎么可能呢？”
　　 “管它行不行，你先说如何答谢？”
　　 “说梦话哪！即使能搭上话，我请你吃饭。”
　　 “那我吃定了！”
　　 小刘还真行，真把金帼约到市区最好饭店。
　　 彩灯高悬，金壁辉煌。高峻要了好多菜，请金帼和小刘美美吃了一餐。
　　 席间，高峻问她：“开店跳舞两不误，不耽误生意吗？”
　　 金帼哈哈大笑：“跳舞就是为了推销。我吃准跳舞人心理，都要鲜艳吸引眼球，专门进一些适合的服装。自己先当模特，销路不错。”
　　 “那店里呢？你不去，让顾客扑空？”
　　 “没事，有两个小姊妹帮我关照着。有买的都会帮忙，做好记录。我每次回去都买水果点心犒劳她们。”
　　 高峻觉得她不仅是国色天香，还聪明透顶。简直太完美了！
　　 爱慕产生感情，高峻不惜钱，多次约金帼吃饭，关系越来越近。
　　 高峻主动去找她，有一次见她扶母亲去看病，二话不说，背起就走。挂号，检查，住院，全心陪伴，无微不至。照顾到康复回家，还付了医疗费……
　　 高峻的付出，赢得了金帼芳心。终于发展到达谈婚论嫁境地。
　　 高峻交桃花运，能娶这么年青漂亮美人，大喜过望。觉得一切努力都值得，只要金帼同意，让他下跪也在所不辞。
　　 金帼表现越自然，高峻越担心受骗，觉得在做梦。不止一次地问：“你年青漂亮，帅哥可任意挑拣，怎会相中我这槽老头？”
　　 金帼说：“追我的帅哥成群结队，都华而不实。大哥哥最怜小妹妹。与他离婚，让我认识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再发毒誓也会变，对他再好也会够。如怕再遭波折，索性找值得深爱的人。年龄大，经历多，花花肠子少。会一心呵护，让人放心。就不会被骗受欺负。”
　　 “爱还爱不够呢，哪能欺负？”
　　 “我条件很简单，一，就是一定要对我好！”
　　 高峻频频点头：“那还用说？我看见你便喜欢上你，狠不得整天含嘴里。”
　　 金帼打断他说：“第二，凡事要依我！”
　　 “那自然。你是我最爱，两人生活，不依你依谁？你快乐就是我的追求！”
　　 金帼点了点头，继续说：“这第三，既然是夫妻，应该你我不分，你的退休金归我管。我每月给你零用钱。这你不会反对吧？”
　　 “留多少？”高峻每个月的退休金一万多，虽有些舍不得，但为了她，豁出去了。佯装平静，微笑着问。
　　 “一千够了吧？”
　　 “行。”高峻爽快答应。停一会，又试探地说，“要听书，喝茶，有时还请好友吃点心，能不能再加点。”
　　 “那就两千。”金帼慷慨大方。
　　 “谢谢！”高峻喜出望外。
　　 “退休金是共同财产，放心，我会妥善保管，不会乱花。”
　　 “我相信。”
　　 “店不开了，盘给小姐妹。舞厅你不能再去。更不准拈花惹草！”
　　 “家中有这么俊秀的美人，谁还比得了你呀！行，我同意。”
　　 “还有，我要说明：我朋友多，经常聚会，你不可干预。”
　　 “谁没有三亲两朋的好友，聚会也人之常情，我支持！”
　　 “那就这么约法三章了！咱立据为凭。各执一份，共同遵守！”
　　 高峻娶个美女天仙，圆了心愿。
　　 岁月不饶人，性事力不从心，越想好好表现，下身越不争气。自觉羞耻，很是尴尬。经常为琐事争吵，相处得并不幸福。
　　 金帼天天不在家，到处旅游，住农家乐，买保健品……人要强，逞能，买礼物送人。有一大群粉丝。
　　 高峻知道她人缘钱买的，但不说破。自己无能，只好甘败下风。独自在家关心她的行踪，在发的照片上点赞。寂寞了，便约几个老人，听书，玩牌……
　　
　　 三
　　 这次，费尽心思才将金帼约出来，终于与她日夜厮守，安静下来。
　　 雨浠浠沥沥下个不停。九点多，金帼才醒来。爬起漱洗打扮。
　　 老阿姨说：“不早了，饭冷了，赶紧吃吧！”
　　 金帼把眼一白，顶撞说：“急什么？我就这习惯，休想改变我！”
　　 老人讨了无趣，到一边看电视了。
　　 金帼打扮完，坐沙发上，玩起手机。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突然瞄一下钟。惊呼：“什么时候了？还不买菜？”
　　 老汉说：“外边雨很大，要买什么菜，我们就去！”
　　 金帼望望黑乎乎窗外，自言自语：“不买也行。我包里还有带来的面包，酥饼，冰箱中还有鸡鸭，排骨罐头，三两天吃不完。”
　　 老阿姨忙问：“既然中午不一起吃，那我们自己想办法。”
　　 金帼说：“又不是小孩子，什么事还要我指派！”
　　 老汉说：“你们早饭还没吃呢，吃了好收拾。”
　　 金帼态度蛮横：“我爱吃不吃，用你操心？”
　　 老人自讨无趣，不再言语，拿起伞，相互搀扶着走出门。
　　 外面大雨倾盆，高峻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知道老人不开心，却不敢指责妻子。
　　 金帼无动于衷。吃点东西，出去玩了。
　　 高峻一人在家，不住望望天。雨仍在下，树木，山峰都隐在雨幕中。这大的雨，老人能到哪去？担心路滑摔跟头，焦燥不安。
　　 老人至到天黑才回来。浑身尽湿，鞋上全是泥，面色疲惫。
　　 高峻很内疚，关切地问：“到哪去了？”
　　 老汉说：“山间瞎逛。”
　　 “落雨呢！到哪避雨？太辛苦了！”
　　 “有伞，淋不着。山里空气好。”
　　 “在哪吃饭？”
　　 “在超市买的面包。”
　　 “太简单了，怎不到饭店弄几个菜？”
　　 “没那心思。吃好吃差无所谓。觉得气闷，想家了，归心似箭！”
　　 高峻听出他们的不快，安慰说：“她就这么个脾气，对我天天这样。别怪她！”
　　 老汉气愤地说：“我们算尽心了，总是处不好。来时曾说老家俗语：分养驴，伙种瓜，三间屋住两家。意思就是说，两家合养一头驴，你说你喂得好，他说他饲料精。驴瘦了，互相指责。你说他使用多，他说你不爱惜，争论不休。合一起种瓜也是这样，你多吃了，他好友来多了，都认为吃亏。三间屋两家住一块，脾性，习惯，不一样，难凑合。我对你提出多次，你一直拍胸脯保证：不信老皇历，肯定会好。才住一月，就不客气。把过去的好印象全抹掉了！”
　　 高峻仍信誓旦旦：“放心，别急，会好的。”
　　 老阿姨说：“从来到这里，没叫我一声阿姨。全是喂，哎，你……不依老卖老，也是快八十岁老人，起码要尊重。”
　　 老汉说：“你有爱砥着，能迁就，忍让，高姿态。我们萍水相逢却无法忍受。活多干少干，吃好吃差，花钱多少，都无所谓。打乱过去生活规律也不计较。但要平等，和睦，有尊严。如寄人篱下，心压抑，那不是养生，是在找气！那及在家自由，舒心？”
　　 听老人在这呆够想回家的话音，高峻急了，忙劝：“千万别……”
　　 老人再也听不进。
　　 高峻知道妻子也巴不得早回去逍遥自在。自己孤掌难鸣，梦将破灭，无力回天。无奈地眼巴巴地看老人收拾行囊，暗自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