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春天
　　
　　 我只适合在水里打捞皱纹
　　 直到万物问候我的苍白
　　 逃离红墙新柳，逃离举世的幸福
　　 一时半刻，按耐俯下的桥身，折断旧伤
　　 像久熬的中药，一味苦，一味地苦
　　
　　 寄居溪头的姑娘
　　 会走到溪尾水深及腰的地方
　　 敲碎三月冰解
　　 破镜吻风，鬓角惹满白霜
　　 光一来，眸子便亮了。熬着春花的丰腴，鲜妍
　　 在高高低低的鸟鸣里挣扎
　　
　　 她只安排翻土，播种，和希望。
　　 安排杏花如雨，素衣酒食
　　 她安排了苏醒，抑或死去。安排明天的枯萎
　　 她笑似和风，细语:春色如许，且问君安
　　
　　
　　 ◎恋，一片春花
　　
　　 假如，我的前世是位说书人
　　 我定会谈论一朵桃花，和她的爱人
　　 那般，温柔，深情地怒放
　　 譬如深潭，青草里，譬如橘猫儿的鼻息间
　　 适逢人间繁华谢，它便不卑不亢的衰老
　　 我爱那垂暮的年华，甚至黯淡的体肤
　　
　　 半生未及，红妆羞掩
　　 她拾阶而上，逃进古寺，飘零在诵经人的膝前
　　 饱满而幸福的嘴角，我心生疑惑
　　 凡间找不到答案，经书也未作答
　　
　　 于是，我变成一个守墓人，长伴桃花冢
　　 偶尔，牵一阵桃林过境的风，酿一坛花酒
　　 尝尝它们心里可曾有的绝望与死亡
　　 可阳春三月说:
　　 这江南尽是五瓣桃花，这人间尽是烟暖雨收
　　 桃花不死，春天不死
　　
　　
　　 ◎初夏
　　
　　 牵一抹风，走近五月的
　　 江清，月白，云柔
　　
　　 荷叶高举着丰腴，等待——
　　 一只竹筏，涉水而来
　　 沿着初夏的脉搏，虫鸣
　　 浮起
　　
　　 丢失新娘的古木，要宽容多少雨水
　　 才会让绿色重新伸出体外
　　 小壁虎把尾巴遗落在时间的墙角
　　 红蜻蜓昏睡进无数的黄昏
　　
　　 晨时，一粒尘埃，安静地落下
　　 一轮红日，怀抱着四月的清凉与新生
　　 逃进五月
　　 你说，初夏究竟是什么模样？
　　
　　
　　 ◎你住进春天，说爱秋天
　　
　　 如明镜高悬，天空给我微笑的颜
　　 一滴春雨，把新笋，翠柳，敲醒
　　 把我敲醒
　　 难道是我遗忘春天太久
　　 怎么会眷恋暖阳，摘下风筝的孩子
　　 还是我忘了春天的柔情，不能融化尘世冰凉
　　
　　 蒲公英一会近，一会远
　　 春风过境，抽出我生命鲜活的词藻
　　 让我干枯，让我像北方冬天的河床
　　 这场春风——
　　 定是在雪山巅玩了很久
　　
　　 我的心雨倾盆而泻，雨后欲雪
　　 村庄，来我的怀里吧，不必压低你的声喉
　　 你可以尽情的喧嚣斑驳，肆无忌惮的哭泣
　　 我也可以借你一个肩膀
　　
　　 思绪，像一枚半青的枫叶，由北到南
　　 去听听不懂的方言，去关于死亡的荒原，久居
　　 去同一条河流讨论去向，讨论去年冬天，雪的厚度
　　 还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埋下的疾病
　　 我可以瘦成一枝干花，藏进某个礼物盒
　　 或者变成北方隐晦的阳光，躲进寻常人家的桌席
　　
　　 若非动了凡心，怎么会舍弃生机，绿野，浮欢
　　 去爱上死寂，枯萎，暮色
　　 去爱上北方秋天的
　　 苍老
　　
　　
　　 ◎在五月的最后一天
　　
　　 无心出岫的云，倦飞的鸟
　　 还有一些，漫不经心蠕动的炊烟，雾气
　　 习得五月的脉络，会缱绻于
　　 狭窄的小巷，木窗，和淡青色溪流
　　 绕着小镇，替腿脚不灵的老人
　　 愚行远方
　　
　　 弯月搁置于空，小城在清波的眸子里晃动
　　 捧起一本诗书，浅读《断章》
　　 复习前些日子的温柔
　　 让柔软的风
　　 继续晕染，五月裙底的玫瑰花香
　　
　　 把身体，遗存昨夜
　　 把春天的谦逊与可爱，抹上更斑斓的色彩
　　 在五月的腹部，埋下，奇形怪状的种子
　　 复制新生
　　
　　
　　 ◎问道
　　
　　 枯灯，残夜，还有被日子撑破的斗篷
　　 倒挂墙角，钟表逆行
　　 我形容凌乱
　　 拾起旧书脱落的扉页
　　 重读覆盖的尘，和洒落的骨灰的价值
　　 我不太懂得寒蝉轻睡的梦
　　 亦如我不懂蝴蝶选择在黑夜，杀死自己的影子
　　 纸张泛黄，缄默，万物喑哑
　　 众人行色苍白，如贫血的烛光，我的躯壳
　　 成别人的新家
　　
　　
　　 ◎猫的孤独
　　
　　 弹跳，跃起，或者撸几下胡须
　　 眉目诡异，周遭肃杀
　　
　　 如果，晚风吹来了
　　 可以去梦里高调的爱着无人知道
　　 可以，围着篝火狂欢
　　 与跃动的火星说暮晚前的寂美
　　 可以站定沉思，甚至洞穿一个人
　　 不介意鄙夷，也不再有任何绳索
　　 像铁质的牢笼一样坚固
　　
　　 六月，雨水涤荡的玻璃
　　 一半萧索，一半清亮
　　 危楼久驻的影，越是在意什么
　　 越是失去什么
　　 开始是每天都听一遍的鸟鸣，后来是森林
　　 开始是一个多余的陪伴，后来来是回不去的从前
　　
　　 别说了，抱抱流风，抱抱自己的影子
　　 别说了，没有钥匙，那就撞碎玻璃
　　 带着头破血流，匍匐一生
　　 完成，一个熟悉地名
　　 到一个陌生地名的识记
　　
　　
　　 ◎时间的秘密
　　
　　 六月，万物屏息，黄昏护航身后
　　 水中铺就好植被，随时深睡
　　
　　 打落的叶，逐风迁徙
　　 远自异域的，带来故事，也带走
　　 我把这盛大的搬运，称作旅行
　　
　　 行至半生，瞻前顾后
　　 鸟儿飞来了又走，我清醒也困顿
　　 时间打开了表白书，也撕毁婚约
　　 故事半道，峰回路转
　　
　　 我是草原的孩子，幸福且辽阔
　　 从不碰壁，从不忧伤
　　 我怀念遇见，怀念告别，也怀念
　　 你的南墙
　　
　　
　　 ◎原野
　　
　　 北方，初冬时原野
　　 雪不大，不足淹没失散羊羔的羸弱
　　
　　 教她不离群的羊妈妈
　　 没有教她放下贪婪，少食一口牧草
　　 更没有教她，谨防虎狼之辈，伺机而动
　　 放牧人也是
　　
　　 雪来得正巧，宛如天空的释放令
　　 洗净从前的记忆，也洗清返回的地图
　　
　　 雪和小羊
　　 有着对于冬的逼迫相似的惊恐
　　 在原野上奔跑跌宕着，于是——
　　 它们就变成了原野
　　
　　
　　 ◎村
　　
　　 村里的众多居住者，我只是其一
　　 年年举着梯子爬上屋顶
　　 把瓦片里破旧的故事挑出，再装上新的
　　 一群老母鸡中，花花总是吊着嗓装腔作势
　　 声音却永远传不出村口
　　
　　 村口空荡荡，没有遮拦
　　 绿植被修剪了整齐，天空没有多余的云
　　 马路翻修了好几次，青年人总喜上去走走
　　 年老的，却觉自家一亩三分地踩着更实在
　　 踩出金黄的麦田，一箩筐可口的果子
　　
　　 村口，老槐树的小伙伴生命被叫停
　　 留它一树孤零零坚挺着
　　 每掉下一片叶子，都像它的哀伤——
　　 伙伴变成了柴火明晃晃亮着
　　 还是去了传闻的大城市里物尽其用
　　 甚至，是被遗弃在荒山野岭
　　 雨夜，泪水滴滴答答
　　
　　 河流已经不属于我，鱼虫，瓜果也是
　　 可我为什么要抚着木屋旧了又旧的伤，说
　　 我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