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丰惠十字街(散文)
我在浙东古城丰惠土生土长,直到十八岁去杭州求学才离开它,至今仍深深爱着伴我长大的大街小巷和城外的青山绿水,更深深恋着我挥洒孩提时光、放飞少小梦想的十字街。
徒步经过丰惠八字桥,沿西南门街行进,左转过玉带桥,就踏上了一条朝向正南、直通二小的老街巷,再走数十米,它与另一条西起万寿庵、东至马家弄的老街巷形成了十字交叉,那就是十字街,生我养我的地方。
在老县城众多街巷中,十字街无疑是颇具特色的一处。
十字街四周有河流环绕着,登高俯望,那河水连结成了一个银色的巨型方框,两条纵贯南北、横穿东西的十字老街将坐卧于清波怀抱间的街坊勾勒成一个偌大的“田”字。鸟瞰整座老县城,十字街仿佛是一艘从远古飘来的画舫,停泊在以丰惠桥为中心的古城的西南,只因它穿越了岁月的风风雨雨,褪去了往昔装饰华丽的外表,更加显得古色古香了。
常言道,有水便有桥。十字街除了北首的玉带桥外,其南端和东、西两头均有形态各异的小石桥。我曾看过前人留下的一幅描绘十字街的水墨画,上面题诗云:碧水绕街大众居,彩虹跨河小桥卧。我的老家十字街就在这小桥流水人家的恬静和闲适之中。
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哺育我成长的老家的水,让我魂牵梦萦,眷念之情时时泛起……
玉带桥跨下的那条西南门河,沿岸有多个石砌的河埠,大都是朝南建的,朝北造的少见。我家恰恰住在玉带桥西侧几百米处那个坐南朝北的河埠边。
在我童年的时候,老祖母教给我一首儿歌《门前的河》,“天清清,水盈盈,朝霞映长河,鸟儿飞水中,鱼儿游天宫……”
我时常坐在门前河埠的石级上哼唱着“天清清,水盈盈,长河夕照红,唱着今朝歌,做着明日梦……”头顶的天空是清蓝的,面前的河水是清澈的,飞鸟随落霞倒映在水中,与欢快的鱼儿游乐在一起。沉浸在这样优美的环境中,我哼唱的劲头更加足了。唱着唱着,一阵饥肠辘辘抑制了我哼唱的兴致,我揉了揉空腹,托腮呆望着满河的清水,心里在扪问:明天的我能像你这样填满肚子么?
由于缺吃少穿,少小的我日思夜梦着吃饱穿暖,生活便衰减了原本该有的亮色,显得十分暗淡,去十字老街巷找小伙伴玩耍,就是我最大的欢乐。
老街巷的房子多系砖木结构,两边高高的屋檐相对着,把本来还算宽绰的街面挤窄了不少。脚下一块块青石板拼出了老街昨日的繁荣和显赫,那孔孔眼眼诉说着走过老街的每个足迹。
十字街虽不是乡村,却居住着像我家一样的不少农户,一切习俗和乡村无异,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充溢着浓郁的田园风情。种在庭前的花草,透出缕缕生机;贴在门上的春联和财神,给老街巷增添了几许喜庆和吉祥。
十字街民风淳朴厚重,街坊邻里相依相偎,幼儿孩童两小无猜。一阵扑鼻的霉干菜清香,一段京剧样板戏广播,让住在老街的人感受到了大家庭的温暖。
如今我变成了十字老街上陌生的来客,但每次进街感觉周围的一切还是那么亲切,那尘封的往事纷纷闪回在眼前,我分明看到从老街出去的那一个个伙伴,正列着队从正面挥舞着手而来,传来一片悦耳动听的乡音……
现在仍住十字街的乡亲是一批崇尚古风的家园守望者。几位老人每天闹盈盈的,好像在开“长老会”,有的腿脚不方便,柱着拐杖从街头巷尾赶来。他们的笑容盛在粗瓷大碗的茶水里,喝一口全是浓浓的乡情。无论岁月丰腴或消瘦,对于这些老人来说,老街坊是一个精神的家园。
每回重履十字街,我都会放缓脚步,静静地漫步在十字老街里,用心去细细体会它平静的气息。晴天,阳光洒在粉墙黛瓦的老宅上,光影斑驳陆离。雨天,屋檐水滴如歌,雨巷空濛悠长;夜晚,一轮圆月破云而出,照见日渐冷落的西南门街河。
古旧的十字老街曾演绎着几多优美的江南故事,但它还是老了。
往日的清河绕街美景,早巳湮没在运动性破坏和折腾式变迁中,而今仅存的西南门河虽流淌着浑水,却难以摸鱼,就连地下水也变得浊臭了,从十字街口西侧那口幽深的古井中再也汲不出纯澄清冽的甘泉;街上数不清的青石板也被彻底干浄地消灭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混凝土;新建的楼房突兀地耸立在老式民居之间,显得那么不协调。
历史用加法,有时也用减法。对于从十字街走出去、搬出去的人们来说,这老街巷是一道抹不去的生活轨迹。
十字老街似一位睿智隐逸的长老,默默地观望着周围的一切变化。
十字街是一幅淡淡的水乡画卷,是一缕浓浓的民俗风情,更是古城丰惠一段永恒的历史。
作为这段历史中的一个小角色,我在做着明日梦,我梦见明天的西南门河又变得清盈明澈可以饮用了,我再次坐到老家那个石埠上,教孙孩唱《门前的河》“天清清,水盈盈,落霞在长河,鸟儿飞起舞,鱼虾唱着歌……”
注:该文发于悠悠丰惠微信公众号平台,署名:范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