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咋回事儿啊？怎么两天都没来啊？老刘看见老商来了，急忙迎过去。看见老商有些异样，脸色不像往日的红扑扑，而是有些苍白，心里就急，上赶着问。
　　 我电话里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这两天不舒服。老商一边回答，一边摆手，脸上挂着笑，有些皮笑肉不笑。
　　 我咋听我老婆说，你那口子王玲君给他打电话，抱怨你呢？老刘干脆单刀直入。
　　 王玲君这贱嘴皮，不把气，到处漏风！老商看见瞒不住了，顺嘴抱怨后妻，表面上，依然摆着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别装啦，不就是王玲君让在回迁房房产证上写上你们俩的名字吗？写不写她的名字，拿定主意不就是了？老刘觉得不是多大事儿，哈哈笑着说。
　　 唉！哪那么简单？老尚看瞒不住了，叹口气，露了真相。唉！儿子不让呗。
　　 那就不写呗。老刘顺嘴说，依然不在意。
　　 不写，王玲君不愿意啊。她嚷嚷啊。老商一边说，一边摇头。
　　 要说你家王玲君，虽说是后妻，还待你真不错，也把你儿子抚养了十几年，抚养到他结了婚生了孩子，还帮着带孩子，一直带到上初中。照理说，王玲君真的蛮对得起你和你儿子一家啦。老刘感慨道。
　　 可不是嘛。在一起过了十七八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她不嚷嚷，我本来也想着写上她的名字。不曾想，我到儿子家，给儿子媳妇商量。唉！还没一出口，儿媳妇又哭又闹，说我让王玲君骗了，自己家的房产白白送给外人一半，非闹着跟儿子离婚。唉！这不就黄了？
　　 黄就黄呗。好事多磨，再慢慢做工作呗。也别太焦心。老刘安慰道。
　　 慢慢做工作？唉！哪那么容易？老商摇摇头，非常沮丧。嘴又张了几张，好像有些欲言又止。话锋一转，说了句，今天天天不太好，恐怕很快要下雨，咱赶紧下水，抓紧时间游一会儿吧。
　　 这里是这座城市的一处露天公共游泳池，就建在一片泉群旁边，免费的。这座城市里，泉水多，古人不早就说过嘛，“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有了源头活水，露天游泳池的水自然湛清透明，没人的时候，可以看见水池地面瓷砖的花纹。一年四季，只要不是太恶劣的天气或者休池，每一周六天，都有很多人来游泳，满池里的游泳爱好者，许多条游鱼一般，来往穿梭。
　　 俩人跳进游泳池里，一前一后，游将起来。
　　 老刘仰泳的时候，看见头上的天空。可不嘛，头上的天，灰蒙蒙的，西北方向的天空，已经乌云翻滚。
　　
　　 二
　　 噗……老商的头露出水面，吐出一口又粗又长的大喘气，激起的水花，箭一样，四处飞溅。
　　 老商吐水的动静太大，好些游泳的人，纷纷侧过头，愣愣地看着他。
　　 老刘看见老商露出了水面，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又看着老商憋得紫红如肝的脸色，双手紧扒水，赶紧游到老商跟前，担心地问，怎么啦？这么长时间不露头，我还以为要出大事呢。
　　 老商也不言语，一直游到泳池边，坐到泳池边石上，呼哧呼哧……又大喘气一会儿，抹了一把脸，抹掉脸上的水，才似乎有些少气无力地笑着说，咱是老水兵啦，我能有啥事儿？我是想看看肺活量还行不行，我还能在水下憋多长时间。
　　 老商的笑有些勉强，脸上的肌肉发僵，像是在哭。
　　 老商和老刘一起在某海域某舰队当过兵，当年都是浪里白条——好水性，自然知道老商的水里本事，这一次，老商实在是有些反常。所以，他看着老商像笑又像哭的那张脸，依然忧心忡忡地说，你不知道，刚才你在水下憋那么久，吓死人啦！你真没事儿啊？是不是因为拆迁的事儿，解不开疙瘩，发愁，想不开啊？
　　 哎呀，老伙计，真没大事儿，你不说过吗，好事多磨，慢慢磨呗。老商恢复了常态，慢慢笑着说。
　　 别看这池子里的水湛清，我看你心里浑浊着呢！有事儿你就倒出来，倒出来，心里就会清亮些。老刘知道老商好面子，平时总是报喜不报忧。
　　 有事儿，我自然跟你说啦。就是练练本事，值当那么怕吗？你看，今天这天儿多好啊，蓝天白云，春暖花开的。咱就不能说点儿喜庆的？
　　 好好好，没事儿就好。老刘一边搭讪着，一边顺着老商的话，不由自主，抬头看天。
　　 可不嘛，今天的天儿真他妈好，头上的蓝天，透明，没有一丝云彩，游泳池旁边的垂柳，也跟水洗过一样，清凌凌脆生生，能掐得出水来。花儿们，也璀灿灿亮晶晶，特别鲜艳娇媚。
　　
　　 三
　　 老商，你这是又咋啦？
　　 刚才，老商蛙泳着，竟然一头撞到了游泳池边棱上，撞得额头出了血，虽然只是撞破点儿皮，不是太严重，可是，这太反常了，想想都怕人。老刘赶紧到游泳池旁边的小医务室里，要了一张创可贴，给他贴上。然后，把老商扶到僻静处，等他安下神来，才有些担忧地问他。
　　 我也不知道咋啦，晕晕乎乎的，就撞上了！老商一只手抚摸着自己撞疼了的额头，嘴里嘶嘶哈哈地说。
　　 不对，老商，你肯定有事儿。平时精气神那么好，这一次，太反常了！老刘急切切地说。
　　 唉，这一次，真是王玲君和儿子一起把我逼到墙角，我快走投无路了啊！老商拍着大腿，垂头丧气地说。
　　 到底咋啦？
　　 王玲君，拿着我的养老金卡，回她闺女家去了。她闺女放出话来，不在回迁房上写上她妈的名字，就离婚。她们已经把我告到法庭，一定要离婚，而且，提出最少拿出一百万的赔偿费。不给赔偿费，十年以后，才会还给我养老金卡。
　　 老刘也跟着叹气，唉！也真是，王玲君的闺女，也忒狠了点儿。
　　 哼！我儿子更狠。拆迁的时候，他不让我出面，说我观念陈旧，不会跟人家争。结果，赔偿协议上，签的是他的名字。赔偿的现金，他给了儿媳妇，儿媳妇没在手里暖热，转手就买了一间门面房，说才够一半儿，还差得远呢。还指望着我再掏钱给他们呢。儿子说了，回迁房，他就写上自己的名字，说是给我的惩罚，谁让我把养老金卡交给王玲君了。老商一边说，一边连摇头带摆手，你说，结婚十七八年的老夫妻了，我不交给她，她能铁了心地跟我过日子吗？唉！弄来弄去，我落了一身不是，还成了穷光蛋。
　　 这事儿闹的，一点儿亲情都不讲啦？老刘跟着感叹。
　　 更闹心的是，我和王玲君租赁的房子很快就要到期了。儿媳妇也嚷嚷说，开放商交了房子钥匙，他们就马上租赁出去。儿子那，我又没法去住，到时候，我可真就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了。
　　 不行，你儿子这也忒不像话啦！我得找他说道说道。老刘有些义愤填膺。
　　 不用啦，我把我儿子告到法庭啦！老商摆摆手，有些少气无力地说。
　　 啊！真到了非得上法庭的地步啦？老刘有些惊讶。
　　 我不上法庭，又有什么好法子？我好话歹话，跟儿子和儿媳妇说了几十箩筐道理，不顶用。不到万般无奈，哪个当爸爸的肯使出这招杀手锏啊？
　　 老刘看见，老商的眼眶里泪汪汪的。
　　 老商，你这是腹背受敌啊！王玲君那，没办法，等着法庭判呗！你儿子那，我和我老婆一起，找找他，掰扯掰扯理儿，看他能不能回心转意。我就不信，你儿子真就这么绝情。老刘依然坚持自己的主张。
　　 好好好，你就看着办吧，谢谢啦！老商说着，几滴老泪，潸然而下。
　　 老刘也喉头哽咽，仰面朝天。
　　 头上的天空，布满阴霾，混沌不清。
　　
　　 四
　　 老刘，儿子答应我，回迁房房产证上添上我的名字，我现在也住到了儿子家。我撤诉啦！老商一跳进游泳池，就赶快游到老刘身旁，大声说。话语里，透着轻松舒爽。
　　 人家法院里工作人员，也没少做调解工作。你儿子和儿媳妇，还算良心没有彻底泯灭。不管怎么说，都是大好事儿啊！游完泳，咱俩去喝一盅儿？老刘也跟着高兴。
　　 好哇，谢谢你啊，老刘！咱俩说好了，这一次，得我付钱。
　　 咱老哥俩，还说谢谢。别那么生分好不好？
　　 好好好！今天，水这么清，咱先多游一会儿再说。老商依然抑制不住兴高采烈。
　　 泉城刚刚接连下了好几天透雨，已经断涌的好些泉眼，又都咕嘟咕嘟，可着劲儿地往外鼓涌。游泳池里的水，自然也就特别清净。
　　 好，那就好好游吧。老刘一边应承着老刘的话头，一边加快了游泳的速度。想起老商前几次的异常情况，心里暗暗祈祷，老商啊，但愿你别再想不开啦！
　　 在仰面朝天的那一刹那，老刘看见，头上的天空真的又是一片湛蓝如洗，只是，远方，还有灰蒙蒙的云块。也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再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