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孩子爹死了，骑毛驴摔死的。丢下我和七个孩子，从此我又当爹又做妈的。那时常吃不饱，但让我自以为得意的是我的生育能力特争气。家族香火旺老公公自然也高兴。后来我认识了二三，那时不再以生娃儿为荣，开始提倡计划生育。我家属于超生家庭，自然男人结扎的事也成了铁打的钉。
　　 大队书记挨家挨户来动员，一天狗油渣儿似的说：“现在国家搞计划生育，有两个孩子以上的男人必须无条件接受结扎，无论男女管不住裤裆里的东西就是没有出息！”但任由大队书记说破嘴皮就是没有愿意结扎的。大家都说：“又不结扎大队书记，他说得轻巧！”家伙哪有说动就动的理，倘若动了有个三长两短咋办？发肤受之父母哪有说动就动的？大清连剃个头都用性命去维护，更别说传宗接代的大事。大家好像保护二分自留地死活不让步。大队书记恼得直抓头皮，瞬间头皮屑好像口水泡沫四溅横飞起来。只见眼镜和大队书记耳语。大队书记听后乐得手舞足蹈的。大家都说最坏不过眼镜！又出馊主意？瞬间大家七嘴八舌起来，好像火屎就要落脚背了。
　　 大队书记故意咳嗽了几声激将法道：“乡亲们不要闹了，静静！静静！”突然，一个女人站起来道：“叫俺什么事？”大队书记笑笑：不是叫你静静，我是叫大家静静。”静静挺着一个皮球一样的大肚子无趣地坐下摸着肚皮道：“宝贝乖，宝贝乖。”大家情不自禁的笑起来。大队书记接着道：“想必大家都清楚我们村的家庭超生情况太严重，有的男人啊！那良心简直让狗叼了，婆娘生娃儿都折磨得皮贴骨头了，甚至只剩一口气了。还要把婆娘肚子搞大，为生个幺儿还没完没了的了。现在计生小组已经挑选好医生和护士，要到我们村儿来做结扎工作。请大家务必多支持！这个我一再重申，只有个别二吊子当我说的话像放屁一样！当然大多数都是真男人，好家伙！为了公平起见，看来只有抽签决定那个接受这个光荣的任务了。如果没有抽到也不要难过，万事都有个先后。只是抽到头彩就不要臊男子汉的皮，拉稀摆怠娘们儿似的。”话刚落，只听到：“你妈怕不是娘们儿！”却不知道哪位说的。大队书记看着爬在三合土场坝上玩弹珠游戏的一大群孩子，他们有的还光着脚丫后跟好像煮开裂的土豆，有的好像虫子爬满了灰正玩稀泥巴。这情景不禁让大队书记直摇头道：“真是越穷越想生，竹子开花是作死。”眼镜看大队书记一脸失望连忙帮腔道：“生得多没有教养说粗话也就算了，大队书记上面讲话下面还敢顶嘴，太不像话了！到底是哪家鸡巴娃儿。”一百多双眼睛盯着他俩瞧，都不作答。在大队书记看来村里除了二三没有比他文化高的，说起话来也就底气十足精神洒爽，慢慢感觉自己好像教化蛮邦弱智镀了金粉的夫子一般。自然看二三就不足齿数了。
　　 或许运气不好，或许运气太好，我家二三第一个抽就抽到了“结扎”。然后大队书记慌忙叫眼镜把剩余的签都抱走，眼镜抱着抽签箱得意得翘着眉弄了小嘴，还为大队书记炮制的“定心丸”神气着呢。大队书记好像预料到结果一样哈哈大笑起来。“二三恭喜，恭喜。”大家如释重负也跟着大队书记口吻恭喜起来。然后都乐得嘘了一口气。一位头发鬓白的老汉戴着破毡帽，杵着泛黄的竹竿陀着背弯着腰，弓成大虾的他眼睛掉在地上一样小心翼翼地走。大家都叫他大虾头。这个绰号自然听起来难入耳，不过他倒乐于接受，他说：“乡亲怎么叫都亲热。”他就在那里四肢震颤着，头也摇晃着好像摇头媳妇一样。或许是打摆子病（帕金森）呗。看到儿子没有抽签，欢喜得直唠叨阿弥陀佛。大家都说大虾头老憨包，几年前儿子裹着一个女人跑了，或许在外面难过活，只过了几年，便拖儿带女回来找老汉打秋风。老虾头不但不生气还喜出望外，于是又把孙子当儿子一样贴心地照顾。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可老爷子只要孙子都爱，自然境界就不一般了。老虾头说:“我儿子就好像我牵的藤子结的南瓜，儿子再不是东西毕竟是我的种，孙子是老爷的心头肉，我倘要有一点力气可以抱自然是要抱的，抱不动也得看，看不了心里也得挂着不是？听说儿子遭大难要被结扎，我只要没闭上眼怎么也得来看看，命根子的东西可不是玩笑的。我便一口气不来也管不得他是不是东西，总得他来送终，延续香火钵钵儿。我这把泥巴都埋到下巴的老骨头还有什么要强的，棺材放楼上几年了就是死不掉，如果有什么心愿的话就是希望小孙孙多读几本书多认识几个字，会算账。不要像我在这个村子里小门不出大门不迈的，要好像他爹一样走出去，听他爹说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美我也羡慕，走出大山不容易啊！能够出去长见识看世面，我也就阿弥陀佛了。”二三听了老虾头的话不断叹息，不禁想起他死去的爹惆怅起来。都说家中有个老是一块宝也最贴切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或许是韩婴的真情实感吧，他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慢慢咽了口气。以后可不能叫他老虾头了。只是要有位老汉来叫声爹却是一种奢望。他情不自禁向父亲的坟看去，又看了看整个村子，只见远处有一座雄伟的牌坊，牌坊的对联字迹模糊了许多，仔细看时“种慈竹修慈心慈善家园，读义书行义胆义薄云天。"横批却是"慈竹堡"。他心想虽然对的不巧妙，也不合对联格式甚至有几分粗鄙，但是很合他现在的心情。都言慈母多败儿，但自古慈母皆多，败儿亦多，都说养儿为防老，但孝顺儿孙谁见了？有言：“养不教父之过，学不教师之惰。”看着地上耍泥巴的孩子，流传说孩子成龙上天成蛇钻草。他想说：“今朝结扎放开且就难,自古养儿教育老大难。”突然仿佛有人在对他讥讽：“臭文化！烂知青！说话就是文绉绉的。”他抬头一看不是别人，而是众多的眼睛在笑他。
　　 不错，二三家住的村子老道点的都叫它慈竹堡，年轻的喜欢叫张家祠，张家祠四面环山一眼望去郁郁葱葱的，偏在东西方位自然开了一个葫芦口。俗语说条条大道通罗马，路虽通着路，但世代难和外界通思想。鹅卵石路就从开口的地方沿着河蜿蜒至村头。村子里的人家都喜欢栽一种叫慈竹的竹子，这种竹林通常比房子还高呢！一湾上下成梯，大小不一,弯曲各异的板田看去很养眼。因为雨水下地所以都栽好了秧，一眼看去就是一个秧田的世界，对农民来说种田是一种乐趣，唱着二十四节气歌大世界也变成了小世界简单起来。在他们眼里种田才是正二八经的事情，其它行当便不入他们眼。都说农民的儿子会种田，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手捏锄头把犯法也不大。就连用水牛犁田的活儿男人们也津津乐道吹嘘。这里的人明知禾苗会被干旱颗粒不收，还是要把秧苗插成乱坝行。都说农民最接地气的，农民对土地有一种神一样的崇拜，叫田地为田公地母，好像他们都是田野里捡回家的野人。每当田边地坎家种而野长的桑树挂满桑葚的时间，你才知道有多少小孩！他们大些的攀在树上摘，小的站在地上用竹竿掇，吃得吸血鬼的嘴皮一般。活像是一群大迁徙的猴儿！
　　 夜幕降临了，田里伏着的各种蛙因为发情寻找配偶叫得带劲了，再听，松林乱石旁草垛中隐藏的各种虫鸟烦叫也不落下，呱呱，咳咳，哇哇，各种说不出来的叫声嘈杂在一起，好不热闹。又再看，月儿也特别来捣乱一般，在村头露出半边脸好像和星星躲猫儿，它们的影儿在秧田里晃悠着若有若无。月光就洒在二三家老土房子里面，透过亮瓦晃着熟睡孩子们的眼，孩子时不时还说着梦话：“爹锅里面煮的什么？嘻嘻，爹我要吃蚂蚱，呜呜就不要！呜呜就不要弟弟！妈妈肚子又装弟弟就不喜欢我了！”这一切让二三翻来覆去地折腾。他心里在骂着那些讨厌的青蛙：看你们能够神气几天，不要看你们现在闹得欢，就怕以后拉清单。秧田晒得蹦口冒烟的日子有你们消受的。往年，干旱的时间庄稼不知道旱死多少了。然后村子里便抬着狗耍起水龙求雨来，以前的狗低贱得和你们一样，但是现在的狗高高在上,好像抬太爷一样抬着他，那狗便好像有了灵性一般左瞟瞟右瞟瞟。大家便往狗和人身上泼水，有时狗也被淋得发高烧，都说人做事有人性，不过善良的人迷信的时候也够做得出来的。真是“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齐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干旱的时间你就知道锄禾日当午的辛苦，孩子也不是见风就长大的！也不要认为七子八婿有什么神气的。你想连我们都靠天吃饭它们算什么东东？我说你就不要做孽了。又不是蛙鸟提出结扎你的犯不着拿它们出气。可他想了想说：不对？要是今晚不知道结扎了还能用不？只是太紧张那家伙就是不听使唤。我说:“杂种，轻着点孩子在睡觉了。不行就去撒尿。不要在这里恶戳人。”听我如此说，二三好像劈头被泼了一盆冷水，就更加不行了，哑着脖子透过窗口看一闪一闪的繁星发愣。还念念有词道：什么时代？婆娘恶鸡婆！大队书记什么不较劲，偏拿命根子一根筋。
　　 二更以后二三又开始反悔了，他说：“自古就没有搞结扎这个玩意儿，要结扎老子，除非把老子骟了！你看它在裤裆里多可怜像气喘吁吁的兔子，跟我好容易过了几天好日子偏偏要结扎它！大队书记来动员那晚，我刚刚睡迷就梦到我的鸡鸡从裤裆里爬出来变成一只可怜巴巴的兔子，别看它家伙小不丁点的，它还趾高气扬的要和我谈判。说什么人权鸟权，还大言不惭的说如果敢让别人结扎它，它就彻底罢工，再要用我做那事可不能够了。”我吓得大汗淋漓，赶紧安慰抚摸它：“我的乖乖你就乖乖呆着呗！你看哥现在不正想办法么？”但它依然不依不饶的得寸进尺起来。我看没辙了就恐吓它道：“你反了不成！你只是老子下面撒尿的东东也敢犯横小心老子把你用铁笼锁了！它冷眼藐视了我一眼道：“裤裆遮不住羞，乌云挡不住太阳！走！去祠堂找那些老家伙评理去，没有我们那有你们，你们这是卸磨杀驴！落井下石！过河拆桥！要得着我们的时间把我们当家神供着，要不着了连龟儿子都不如！”现在偏要结扎它！真是软蛋！越软越被捏，越萎缩越见鬼！二三就这样婆婆妈妈的嘀咕着。其实往常他很勇敢的。我安慰说：“大队书记说了结扎不影响功能。”二三道：“白她妈啊！鸡巴又不是他的，他怎么不去结扎？”我说：“人家还是清沟子娃儿，还得和媳妇生娃儿了。”不说还好，一说二三就哇哇哭起来好像哭孩子又好像孩子哭。他说：“杂种大队书记存心想断老子后，以前还没有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老子还是老童子了。”我说：“童子又咋过？自古有替女人做贞洁牌坊的就没有为男人立童子墓的道理，不过你说你是童子鬼才信，表面看你老实巴交的，谁知道你肚子装的什么坏水，什么时间也学会编起故事胡扯了，传说先前你死了老婆的，当我不知道？”二三转哭为笑道：“想听故事我且有一个，你且听着。”
　　 在远古海上有一个叫酷叶的岛上住着一种“矮货”，话说它们是女娲造人时的标本和废品，后来得日月之精华便有了灵性。它们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三头六臂无奇不有。它们无国无家，只有家族。它们不节制的繁殖，好像唯一的生计只是不断交配不断生育，好为家族开枝散叶。但酷叶岛资源毕竟有限，又好像漂浮在海上的叶子一般摇摇欲坠，时间长了大家都脚踏着脚惶恐过日子。后来居然闹起要禁欲来，虽然如此依然有未满法定生育年龄就怀上“矮货”的，禁欲长老在会上动员“怀货”打胎，但肚子都老大得快爆炸了，而且还经常感觉“矮货”踢娘肚皮,还生拖死拽去打胎。打下的“矮货”甚至还可以眨眼睛，动小嘴巴。就差叫他们祖宗了。但它们的生存权还是被彻底毁灭了。当然有的怀孕女子因为失“货”之痛深受打击而疯过去的，也有出血不止死了的。后来便跑去抢其它岛的领土美其名建立共和乐土，但总是打不过，死了无数人才少下来，长老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也不知道这个酷叶岛的“矮货家族”到底家法重要了，还是人情重要，还是生存重要?我说:“你太能够胡编乱造的了。”自古野史小说信则真，不信则假。你说他是故事也好小说也罢，你就当茶余饭后的小说呗。听着二三罗哩罗嗦的我不知不觉睡过去了，只感觉偶尔有蚊子叮咬生痛的感觉。
　　 天亮了，外面敲锣打鼓的，一村子的女人好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医生来我家。还有人还在吆喝说:“快去二三家看结扎！”那时间看结扎无疑是阉割太监的电影一般稀罕。人群一进门，二三就开始躲在床下，任由大队书记怎么说就是不出来。我说：“可以不可以商量商量。”大队书记说：“鸡儿婆娘生娃儿好耍说？你一个拖油瓶的就是话多。把不住东东就必须做结扎！种一皮坡收一箩箩但逑疼！老母猪就下得多！你都七个娃儿了还想咋过？”
　　 大队书记开导道：“二三你至少当过知青儿的可谓见多识广，也经常捧着毛泽东全集看，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自己很好！是进步青年！结扎这些进步思想你要起带头作用啊！连毛主席都说：‘人类要控制自己，做到有计划地增长。’结扎又不影响你生活，看毛泽东书籍要理论结合实际，还要多实践。结扎只是一个小手术轻轻就过了”。二三唧唧歪歪的就是不出来。还大骂大队书记道：“李老官儿你个鸟毛都没有长齐的东西，上面放个屁你都说香的，还和老子谈毛泽东思想，你娃嫩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