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把衣服一件件归了类，浅色的归一类，深色的归一类，还有内衣袜子归一类。先把浅色的一件件掂起来检查检查，特别脏的地方要先用肥皂搓搓。老大绍锋家那两个孩子男娃十岁，女娃八岁，已经知道干净，衣服都不太脏了，检查后直接扔洗衣机就可以。闺女小燕家的也是女娃，虽说只有七岁，也乖巧懂事，衣服也不太脏。主要是老三绍兴家那个祸害强强，才三岁，那真是个阎王，你一会儿看不住就在地上打滚，他的衣服，还有几个人的内衣袜子要另外用手洗。还有老伴和她的衣服，不能跟孩子的一起洗。老了，毛病多，孩子们皮肤娇嫩，不注意给孩子带去啥细菌，那可怎么得了。把这一切就绪，里屋的座钟就敲十一下了。不早了，该睡了，张婶把洗好的衣服往盆里一按，明天早上起来再晾。
　　 站起来，一阵头昏。唉，真是岁数不饶人，这才六十多点，总是头昏眼花的，这机器咋这么不耐磨啊。村里的周大娘，八十多还下地干活呢，真没法比。扶着洗衣机站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张婶捶捶背，走进里屋。
　　 这是二儿子绍兴的家，四间坐北朝南的平房。地势很好，在村庄的前排，往前不远就是自留地，门前宽阔，空气新鲜。他们老两口用尽全部积蓄才盖起来的。盖好后上边搭了琉璃瓦，防热防雨，还敞亮，看着简直像宫殿。老大的房子在后街，因为盖得早几年，就没这个房子盖得气派。
　　 孩子们房子都有了，也都结了婚办了事，老两口心也就定了。可现在孩子们心劲都高，这么好的房子都不愿住。这几年在外边打工，预备着在城里买房子哩，说是家里这房子不升值，离县城远干什么都不方便。唉，真不知年轻人脑袋瓜都想点啥，这就算远？也就几里地。以前老伴去矿上拉煤，一二百地拉架子车去的，那不是也拉回来了？现在出门就是车，咋不方便。
　　 里屋床上横七竖八躺了四个孩子。以前他们老两口睡的床有点小，幸亏是在家又找了块门板，临时挨着那个床搭起来，要不这床那就睡不下这么多人了。看他们的睡姿，这床已经没有张婶的位置了。老伴自己一个人睡在角落里一个小床上，蜷缩着腿，以前那么高大的壮汉，现在好像缩小了很多，躺到那看着就像一个大虾米，张婶心里有些发酸。
　　 这次回来只是临时起意，想着这几年在家次数少。这次就和老伴一起回来，亲戚都走动走动，也放松放松心情。可又带回来一群孩子……
　　 说起孩子，张婶还是挺兴奋的。这前后几个村庄，谁提起她的老大绍峰都翘大拇指。绍峰虽说没考上大学，但脑袋瓜灵泛。自己出去闯了几年，现在在上海开了个纸箱加工厂，生意红火得很。前几年把兄弟妹子都招了去，在那里站住了脚跟。兄妹几个人都就近租了房子，互相帮衬着，都还不错。
　　 老两口也跟着去了。老伴身体好的时候，接送孩子，洗衣做饭，老两口全包了，为的是让年轻人好好工作，不拖他们后腿，趁年轻能多挣点，现在经济社会，离了钱可不行。可去年老伴因为血压高，又得了个轻度脑梗。虽然能够自理，但已经大不如以前，看着都有些迟钝了。生活上还得需要张婶照顾，他是帮不了忙了，不添乱就行了。
　　 有一次一家人吃团圆饭时，老二媳妇翠娥用手推着绍兴让他说话，绍兴红着脸不言语。翠娥就说，妈，要不咱们把俺爸送到那边养老院里吧，离咱们还近，那里有专人照顾，啥时候想去看啥时候就去，可方便。您还能轻松轻松。老大媳妇桂芝也马上支起耳朵，看着她的表情。张婶第一次发了火，你说啥，你爸为你们干了一辈子，老了你们让把他送到那，除非我死了，要不你们谁也别想。说着说着泪就下来了。张婶看人一辈子了，知道老二性格绵软，相比老大，缺少阳刚之气。平时媳妇说个啥，老二都不敢言语。老二媳妇精明，爱打小算盘。她心里想啥，张婶能不清楚？撅撅屁股就知道她屙的啥屎，她不就是怕张婶只顾照顾老伴，照看不好她的宝贝疙瘩，她那强强最小，还捣蛋，最费心思。看张婶翻脸，老二媳妇吐吐舌头，不再说话。还是老大邵峰发了话，以后谁也不许提这茬，要谁再让妈伤心我与谁没完。一家人那一次不欢而散。
　　 那是她第一次感到伤悲。你说这一辈子图的是啥，孩子小时候夫妻俩日日夜夜辛苦劳作，盼着孩子早一天长大，可现在都已经成家立业了，咋还这么累呀！闺女哭着说，妈，是我们拖累你们了，要不我不干了，你就不用管金金了。外甥女叫金金，乖巧伶俐，可闺女条件也不好，又没有婆婆，女婿一个人挣钱哪顾得了家。儿女都是自己心头肉，哪个有难娘能看着不管？
　　 最后老大绍峰买了车，接送孩子就让媳妇桂芝负责，强强刚上幼儿园，放学早，翠娥下班提前一会接强强。张婶只在家给孩子们做饭洗衣，这才轻松多了。
　　 对于老伴，张婶心理上有愧。医生交代，要在膳食上多调理，平时有时间多走动。可她生活上对他的关心真是少之又少，连一块陪他散步的次数都很少。老伴好多次都好像要与她说什么，总是看看她，就又摇摇头，不说了。要是他没生病，她一定会骂他，老龟孙，想说啥里，嘴里半截肚里半截不吐出来，不嫌憋得慌。可现在，她舍不得骂他，她也知道他想说啥。可……
　　 这一次暑假打算好俩人一起回来，可刚开口，老大媳妇就说，把俺们那俩孩子都带回老家吧，孩子们都愿意回老家玩。老大家的孩子回来了那就不能偏心，这不就都又带回来了。想到这些，张婶不由叹口气。
　　 奶奶，我撒尿，强强稚嫩的声音响起，张婶赶紧起身给强强把尿，把玩尿，把强强往床里边放了放，自己侧身躺下。座钟又敲起来，张婶查了查，整十二下了，张婶赶忙灭了灯。老伴的药吃完了，明天要赶紧去拿，这个可不能忘了。还有孩子们捎回来的衣裳也有点少，明天还要顺便给他们添置。想着想着，眼皮就重起来。
　　 世上只有妈妈好，世上只有妈妈好，一阵手机铃声把张婶叫醒。这手机铃声还是老二绍兴给她设置的，他说这铃声好听，他听不够。一听见这铃声，张婶总是不由自主想起当妈的责任来。
　　 喂，妈，我是绍兴啊，告诉你个事啊，翠娥又怀孕了。张婶顿时提了精神。那是好事啊！可她不想要，怕将来顾不过来，想去医院做了。绍兴电话里无奈地说着。怎么顾不过来，你劝劝她，这两天我就过去啊！注意别让她累着了。
　　 耀眼的阳光已经透过窗户，走到床沿边，张婶赶紧坐起来穿衣服。又要添丁进口了，咋着也是自己熬下的后代。提提劲，家里的事赶紧办完，这两天就准备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