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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看点·红尘】分(小说)


作者:心静天好蓝 秀才,2696.0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694发表时间:2019-09-27 08:16:38
摘要:冬去春来,湾儿村上空云层变换频繁,南边的那片天空中似在积蓄着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对冬日里积下的阴霾展开摧枯拉朽的攻势,沉闷的空气开始躁动起来

【看点·红尘】分(小说)
   一场大雨将瓜地里最后结的几个瓜都激熟了。一大早,社长黑大炮就沿着小路吹哨子,要求社员们立即到公房坝子里集合出工,“呼呼”声忙乱而紧急。远远近近的狗有气无力地叫了起来,伴着被吵醒了的孩子们的哭声,告诉人们村里还多多少少有些生气。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正是集体化生产如火如荼开展的时期,黑大炮作为社长,他的积极性是毋庸置疑的,尽管他这个官毫无级别可言,但他可不这样想,社里四十多个家庭,人口加起来有一百多号,这么多人都得听他一个人的号令,他感到了手里有个无形的东西让他很是快乐而满足;狗吠?人哭?他可管不了这些,他要履行公务,谁个反对了他,嘿嘿,那顶“反动分子”的帽子随时都给他准备着,让他吃不了戴着走。
   黑大炮年近半百,声音洪亮,皮肤黑黝黝的,在那群干瘪的社员们面前,他算得上胖子了。黑大炮很喜欢别人给他的这个外号,黑嘛,劳动人民的本色,这说明自己这个社长当得辛苦啊。他当社长不下十年了,国家大的形势他也不咋弄得懂,但他在执行上级命令时可不含糊,比如开展阶级斗争,他一方面要组织社里的农业生产,另一方面还要与社里的“地富反坏右”等阶级敌人做斗争,可谓两手抓,两手都不软。那一年社里要修一个水塘,他先把工作分了类,打石组,挖泥组,夯基础组,挑担组,副社长、会计、出纳和他自己各自负责一摊,工作就比别的地方干得好。
   二狗是社里的记分员,算不上社里的领导,这回修水塘他没有捞个职位,心里很是失落,私下里找到黑大炮,媚笑着说:“黑叔,您是社长,应该负总责,没必要管具体的事,您这个小组长就让我来代劳吧!”黑大炮黑下脸来说:“你小子那点心思,黑叔我懂。”
   “黑叔,您看,我胆子再大,也不敢违反您的旨意啊!”
   “那好吧,你可别让这一组落了后。”
   “好呢。您就看着吧!”
   二狗这一组是夯基础的。怎么叫夯?就是在一块大石的上端绑上两根杠子,四个人同时抬起石头,然后重重地砸下去。这活一般需要四个男人,但二狗这一组人员都是地主出身,属于“阶级敌人”之列,为了让他们好好进行劳动改造,二狗制定了新的“政策”:男人只许两个人夯,地主婆等女人才能四个人夯。二狗把小腿的裤子绑扎起来,手里拿根棍子,挥舞着吆喝那些干得慢了的人。还别说,这一招还真管用,二狗那一组就比其他小组干得快。黑大炮坐在树荫底下看着这一切,对这二狗倒有几分满意。
   到了休息的时候,社员们都聚集到黑大炮所在的树荫下来,黑大炮开始给大家开会,主要内容就是“斗地主”。他们让那些“阶级敌人”在日光里站成一排,黑大炮逐一给他们训话。黑大炮讲话总带有“是啊”二字,但不知什么原因,这个“是”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成了“日”音,话说不到三句,他一定会重复这两个字,仿佛没有这两个字的过渡,他的思维就会断开。他说:“国外阶级敌人在给我们吹冷风,国内,日啊,阶级敌人就躲在我们里面,随时配合国外的敌人,日啊,破坏我们这个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所以,我们,日啊,要同他们展开坚决的斗争。”
   二狗听得多了,说话中受了些感染,偶尔也把这两个字夹杂在话里。
   黑大炮脑子里没有多少词汇,没说上几句就开始了重复,不一会儿,这群又累又饿的人中有人就打起了瞌睡。黑大炮有些扫兴,眼睛对着二狗眨了几下。二狗明白了意思,他手里换了一根金竹枝,挥舞着对社员们说:“嘿嘿嘿,你们这是咋啦?社长在开会呢,哪个再打瞌睡,就让他站到那里去。日啊。”边说边指了指日光里那些“阶级敌人”。社员们只得强睁眼皮听讲话。二狗这下来了精神,在黑大炮一次次“日啊”“日啊”的重复中,他也不怕日晒,眼瞅着那些“阶级敌人”,一看哪个没有站立端正,他的金竹枝就打在了那人身上,那人肌肉上就起了几条红印,地主婆出身的蛮妞当场吓得浑身乱颤。
   在激烈的阶级斗争面前,每个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包括黑大炮和二狗在内。他们不是专职干部,也得参加劳动,按劳动积分来分得粮食和肉品。尤其是二狗,他要是不参加劳动,他就可能成为大家新的“敌人”。二狗是个机灵人,在越来越严重的饥饿面前,他也发现了劳动的好处所在,比如挖红苕的时候,可以趁别人不注意把一根小红苕擦掉泥巴偷偷塞进嘴里。有一次他的这个小动作被黑大炮发现了,黑大炮正要说他,他用哀求的眼光看着黑大炮,快速嚼烂红苕吞了下去,咧着嘴囫囵地说“牙疼牙疼”,黑大炮只好视而不见了。
   话题还是回到瓜上来。社里种植的瓜不是南瓜北瓜东(冬)瓜西瓜,而是一种产瓜子的瓜,我们这里就简称“瓜子瓜”吧。这瓜子瓜形似西瓜,但只比拳头稍大,里面有瓤和黑瓜子,瓜子数量很多,瓤也比较甜。社里要的是黑瓜子,瓤一抠出来就成了废物,所以社员们打瓜时把瓜子挤出来后,瓜瓤可以随便吃。在那个饥饿的年代里,蛮妞喜欢干这活,三花和六菊喜欢干这活,其他人也不例外。
   这里先说三花。三花是闷龙的媳妇,叫她三花,那绝对是名副其实,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桃花粉,梨花白,石榴一把火烧来”,这三花不仅面容赛过了桃梨石榴,那身段也是出奇的绝,前鼓后翘,凡是个男人都没有不心动的。可是,就这样一朵鲜花就插在了闷龙这坨“牛粪”上。闷龙呢?见了人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说话还有些结巴,三花本就不高,闷龙比她还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闷龙矮是矮,身体倒也长得结实,做起事来很卖力。当初三花要嫁给闷龙时,远远近近的人没有几个敢相信的。那三花看中了闷龙哪一宗?也就是三花的爹快要饿死的时候,闷龙把家里仅剩的粮食拿去,给他煮了一顿送终饭;还有最重要的,闷龙的成分好,根红苗正。三花跟了闷龙,一门心思要光大闷龙的祖业,为闷龙生儿育女补衣做饭,忠实地履行着一个家庭主妇的职责。
   可是六菊就不一样了。六菊不是那种野菊,而是盆栽的那种菊,外表标致但反应有些迟钝。六菊本来是俩姐妹,六菊是姐姐。男人叫石娃,是个泥瓦匠,烧得一手好瓦。有一年石娃来村里烧瓦,被六菊的父母看上了,想要招赘他当个女婿。石娃也是过了娶亲年龄,自然乐意之极。但石娃看上的是六菊的妹妹,谁曾想成婚之夜父母把六菊摁进了洞房,石娃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第二年六菊生下一个儿子,石娃还没高兴够,六菊却因嗜睡压死了儿子。过了几年,六菊又生下一个女儿,没想到这孩子因病夭折了。从此六菊再也不“产崽”了,石娃更加看淡了她,以做手艺为名外出了,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最近又听说在外入了赘,只是这消息没有得到验证。
   这六菊没法指望男人,但她是个健康的女人,外表匀称,内心也渴求男人的爱,一些男人看穿了这点,少不得来趟这浑水。有人问六菊:“你家缺不缺对窝棒(憃石臼的木棒)?”六菊答:“缺啊!”“那我晚上给你送来?”“要得哇!”又有人见到六菊晾晒的内裤,说:“六菊,你这内裤好漂亮哟!”六菊答:“这条不算,我身上这条才漂亮耶!”这女人就是这样装疯卖傻的,那些贼眼男人更是没了顾忌,明里暗里都想在六菊身上揩一把油。
   天蓝得有些离谱,烈日炙烤着人们,汗水哗哗而出,那汗不像是汗,倒像是油,那些本就消瘦的躯干显得更加单薄了。几个孩子在地里跑来跑去,争抢好吃的瓜瓤。女人们的衣服被打湿了,贴在身上,胸脯的曲线明显地暴露了出来。
   瓜瓤填饱了大家的肚皮,所谓“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人们肌体里最原始的欲望开始蠢蠢欲动了。六菊早已受不了这炎热,她把衣服上面的扣子解开了几颗,胸前白花花地露着。见黑大炮在树荫下打瓜,她便拿了一个稍大的瓜来到黑大炮面前,边走边用力地捶打那瓜,却怎么也没有捶破,有些撒娇地说:“黑叔,你看这瓜好大呀!帮我捶一下好吗?”
   黑大炮眼睛色眯眯地在她身上溜了一圈,玩笑说:“这瓜有多大?比你胸前那瓜如何呀?”
   六菊假嗔道:“黑叔,您看您说到哪里去了?我是您侄儿媳妇呢!”
   黑大炮说:“侄儿没了,就剩媳妇了。”说完低声干笑,朝六菊眨了几下眼,六菊回了他一个抿笑。
   “六菊的瓜虽大,却比三花的瓜小了一大圈哦!”二狗接过了黑大炮的话茬。
   闷龙正和大牛在一处打瓜,他不明白二狗话里的意思,只听清了“三花”二字,还以为二狗是在夸奖自己媳妇呢。闷龙笑,大牛笑,大家都笑。三花恼怒地看了二狗一眼,也不理他,继续打瓜。
   二狗见闷龙没有别的反应,胆量更大了,他抓起一大把瓜瓤来到闷龙面前,将瓜瓤塞进了闷龙憨笑的嘴里,又在他脸上摸了一圈,弄得闷龙一下子睁不开眼来。闷龙只顾擦自己脸上的瓜瓤,二狗却靠近了三花,顺势在三花的胸前使劲摸了一把就跑开了。这下惹火了三花,三花拿起一个瓜砸在二狗头上,那瓜崩裂开来,弄得二狗头上和身上满是瓜子和瓜瓤。一群人又大笑。二狗一边跑开,一边继续取笑说:“三花,你的瓜大,那里面的水应该更甜吧!”三花拿起瓜撵二狗,胸部闪动不停,几个男人口水都流出来了。
   闷龙擦干了脸上的瓜瓤,睁开眼来,看见这一幕,又跟着大家傻笑不止。
   树荫下,黑大炮趁那边热闹之际,顺势也在六菊的胸前摸了一把。六菊“哎呀”一声走开了。黑大炮咽着口水,得意地笑了。
   收工了,二狗只打了半筐瓜子,而闷龙和三花箩筐里的瓜子已经满了。二狗将黑大炮和六菊的小半筐瓜子倒进了自己的箩筐里,那筐里就满了。二狗叫闷龙把两个满满的箩筐都系在扁担上,要他挑回社部去。
   闷龙正要挑担,三花有些不满地看了二狗一眼,到嘴的话又咽进了肚里,嘱咐了闷龙几句,闷龙和大牛各自挑起一副沉重的担子先走了,一群人背的背挑的挑跟在后面。只有黑大炮、二狗和六菊空着手往回走。
   三花将地里的瓜皮收了一些,装了一大背篓,作为猪食背了回去。儿子乜娃先跑回家去了。
  
   二
   众人把瓜子送到社部的公房里,黑大炮检查了一遍,催促着大家出门,然后把公房门锁了起来,把手里的那一串钥匙弄得哗哗响;在他心里,这钥匙不只是钥匙,而是相当于玉玺。黑大炮爱不释手,成天挂在腰上,最喜欢听那些金属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天已经黑了下来,萤火虫在夜空中一闪一闪,发出微弱的光芒,几只夜蚊子“嗡嗡嗡”地叫着,时不时在人们身上狠啄一口。
   煤油灯火飘忽不定地燃烧着。人们聚集到二狗的屋檐下,等着二狗给自己的这一天劳动记分,只有黑大炮没有去,他锁完门大声对二狗说:“二狗,我的分你给我记上,我就不去了。”二狗“哦哦”地答应着:“黑叔,您老先忙去吧,我知道该怎么记。”
   说起这二狗,身世也怪可怜的。上学第三年,他的父母就相继撒手人寰,以后就靠着黑大炮的周济过活。也就是这三年的读书,他才成了村里少有的“文化”人。二狗成人后,有一年邻居来给他说媒,叫他为那女人准备五尺花布作为礼物。二狗穷得屁眼连烟都难得冒一个,哪里去找这五尺花布呢?他说:“我都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倒要给别人缝新衣服。不行。”又一次提亲时,别人叫他准备几个鸡蛋招待女方,他回答说:“接个婆娘还要欠个债,算了吧。”这下子他的吝啬和自私出了名,以后再也没有人管他这件事了,是以二狗三十好几了还打着光棍。现在人们只知道他对女人的急迫,可是,谁又知道无数个漫长的夜里,他那下面“烧红的钻头”却没有一滴水来滋润?
   村里的记分规则是,成年的男人算全劳力,出工一整天记10分,成年女人算大半个劳力,出工一天记8分,快要成年的男孩子算半个劳力,记不记,记多少,全看记分员怎么说。轮到分粮时,谁家分多少取决于自己累积的工分。“阶级敌人”和其他反动分子出工,只能象征性地记分,记多少也看记分员的心情——对待“敌人”,人们只能体现仁慈和大度,而不能让他们与自己平起平坐。这是那时最大的纲领。
   二狗摆出一副“文化”人的样子,慢腾腾地拿出记分薄,首先给黑大炮记了满分,然后是副社长等领导。看他记完,六菊抢着说:“二狗,把我的分记下哟,我有点事先走了。”
   “给你打个高分吗?”二狗看着她的背影走远,又小声补了一句:“像你那对奶子一样?”
   又是一阵哄笑。
   闷龙也想占个先,结结巴巴地对二狗说:“二……二狗,你把我和三花的分也记……记了吧!”
   “你的分我可以记,三花的分,该三花来记。你去叫三花来。日啊。”闷龙“哦”了一声,回家找三花去了,连自己的分都忘了记。
   大牛和几个性急的男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纷纷催促二狗给自己记分,然后匆匆忙忙回去做家务了,一群人很快只剩下蛮妞。
   蛮妞说:“二狗,我的分……”
   “你要好多分?”
   “你要是高兴啊,就多记点吧!”
   “多记点?咱高兴?咱怎么才能高兴呢?”眼睛贼溜溜地在蛮妞身上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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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分,分,分,不仅是当今学生的命根,也是那个时代社员们赖以存活的命根子。而在那个特殊的时代,社里只有少数几个人掌握着社员工分的生杀大权。负责记工分的人俨然成了阎罗天子的判官,他想让谁的日子好过谁的日子就好过,他想让谁不好过谁就一定不好过。小说中的黑大炮和二狗就是这样的人。他俩仗着手中的这点权力,就在社员的头上作威作福,借助权力填补着他们自己私欲的窟窿。闷龙和三花是多数不识字的社员代表,他们累死累活一年到头,工分却比别人短下一大截。大牛虽然也不识字,但是他凭借着自己的一身蛮力,终于争得了自己应有权力,分到了自己应该得到的粮食。闷龙和三花就不行,他们因为不识字,工分被记分员二狗瞒下一大截,后来虽然给补上了一些工分,三花却付出了惨重的贞操代价。我们有理由相信,凡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都会被挑起一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小说人物个性鲜明,故事情节设置合理。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9100200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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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9-09-27 08:19:43
  一篇相当有深度有小说,欣赏了,问候心静天好蓝老师。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回复1 楼        文友:心静天好蓝        2019-09-27 08:42:05
  谢谢总编费心编辑!我是想在建国七十周年之际,用过去的坎坷反衬改革开放的美好!
2 楼        文友:若海若蓝        2019-09-27 22:13:55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搞不懂高高在上的高层,从小学到高中的课本里找不到作者笔下的“分”!问好作者,秋安吉祥!
只码字,不管事,不问事,不惹事。
回复2 楼        文友:心静天好蓝        2019-09-28 02:46:58
  这是一道历史的伤疤,谁会忍心去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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