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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暗香】月落乌啼霜满天(小说)


作者:鲁紫苏 秀才,2988.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722发表时间:2019-09-29 22:42:14
摘要:世界上仿佛只有王洁了,没有谁能证明她的身世。养父那个简陋的院子也被易名他主,可怜的她,连个回家的路也没有了。


   养父离世前的一天下午,王洁做了下头发。其实也不是挺复杂的做,只是略剪短,打薄了下。
   王洁走到街上一家正在唱“飞得更高,飞得更高哦”的理发店,推门进了去。
   招呼她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身架瘦高,装扮超前。一身黑衣裤子,头顶上却是红通通的公鸡头,举止精明乖巧,不叫她姐,张口叫“美女”。他引领她走到一个放满了理发用具的柜子后面,让她舒服地躺在理发椅子上,头正好在水笼头下面的陶瓷水盆里。上面是一个热水器,他给她洗了头,擦干;然后来到理发椅子上坐下,理发椅子对面是半人高的大镜子。他把她的头端在手里,转来转去地看,却不着急下剪。一直看得王洁有了几分不自在,才说,美女我给你换个发型,焗点颜色吧。见王洁犹豫不决,他就说,很快地就长起来了,怕什么呢,就是换个样子,也新鲜下呀。就是这“换个样子”四个字,不知怎的一下子触动了王洁心里的那根筋,她便横了一条心,说你看着办吧,精神精神!于是小伙子手就很是麻利地动了起来。这时节显然不是忙的时候,店里空无一人,只有门外的音箱里,还在努力地重复着“飞得更高哦”的呐喊。
   王洁将眼睛闭了,由着那小伙子的手指在她的头发里蚯蚓似的钻来钻去。在剪子“喀嚓喀嚓”地声响中,她竟混混沌沌地倚着椅子背睡着了。醒来时,只见那小伙子正在啪啪地抖着围布。她一眼就看见了大镜子中有个女人,头发剪得极短极薄,只有额上的几缕刘海,长长俏俏地插入眉梢。那头发是紫红色,灯光一照,就有了几分流动的感觉,衬得脸儿有些细瘦生动起来。王洁很满意,付款后走出店门。
   到了街上,不住地拿手去摸脖子耳根,摸到哪里哪里是一片凉意。王洁感觉一阵轻松,才明白头发原来是有重量的。就在这时,电话铃声传来。
   就这样,王洁接到父亲离世的消息的。确切地说,父亲是养父,电话是养老院里打来的。
   母亲离世后,养父就住进了街道的养老院,养老院是个公办机构,不收费,但入驻够条件才行。养父无儿只有王洁这个女儿,就这样,村里怜悯他衣食无着,就把患脑血栓高血压的养父送进了养老院。后来王洁很少去看他,到了那儿,给他洗洗衣服啥的,买点水果,就算过去了。
   王洁坐出租车去街道养老院,在养父居住的复杂气味的房间里,看到了穿戴整齐的父亲静静地躺在床上。房间里除了养老院的人,还有村长王洋洋。
   王洁看着这些男人,把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的养父,架上一个面包车,就跟着灵车去了老家。
   路上,王洋洋说,王洁姐,别管咋说,你是云叔的亲人。咱们让云叔有个囫囵尸首,不火化了,今晚直接入土!这丧葬费用呢,若是云叔还有遗产,咱村里出这部分钱,你看,云叔去养老院之前把房子也卖了,家中没啥了,这个费用呢,你就应该出。
   行!王洁痛快地说,她来时带了一些钱来,本来王洁还计划着入土的买身新衣呢,在养老院里看到新衣服也穿好了,王洁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想这段时间她不想来看他,他托别人打电话给她,让她来,她一直拖延着,想到这儿,她心里有些酸酸的。
   到了村里,来到王洋洋的家,家中还有几个村上的人,王洁逐一打了招呼。
   村上的黑小去邻村棺材铺问了下,一般棺材都是提前预定,没有现成的,怎么办?他问王洁,王洁说,那就不用了吧。于是丧葬费只有自养老院拉尸体的灵车费、坟地里挖坑费、还有火纸鞭炮等费用,这些计算下来是1500多点,王洋洋说王洁你拿1800吧,数字也好听,剩余的钱,操心跑腿的弟兄几个吃个饭,当操心费啦!
   王洁点点头同意了,王洁把钱交给王洋洋后,挖掘机开始挖坑了,坑挖好了,几个人就把养父直接放进坑内,再填土。王洁神情庄重地看着一锨锨的土快速地洒在粗糙的大花被套上。养父被晚风吹起的头发上,劈头盖脸的大小土块猛砸下来,王洁一阵阵地心里发疼,她的泪就这样流了出来。
   等全部掩埋好,王洁点燃鞭炮,在很响亮的鞭炮声中,她又点燃火纸,跪在新鲜潮湿的田里,王洁大放悲声:“爹,娘!”
   最后不知怎的,她竟哭得腿冰凉,最后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她从坟前拽起来。王洋洋擦着眼角,把养父生前的身份证户口本还有一只没开封的水杯,装在一只手提袋里交给她。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出租车开动引擎,离开了这个承载着王洁诸多记忆的小村落。路不太远,却很是高低不平。到处在修路盖房,尘土如漫天的苍蝇飞扬,遮天蔽日。王洁将袋子搂在怀里,怕冷似的端着双肩。她搂了一会儿,手和袋子就都黏黏地热了起来。车子在坑洼之间一颠一簸的,袋子里盒子棱角一下一下地拍打着王洁的膝盖,仿佛有话要说,王洁突然有了一丝陌生的亲近感。
   王洁是在五岁那年跟着母亲来到养父家的,母亲是个四川女人。在家里父亲赌博成疯,把家里折腾的一贫如洗,没钱了,母亲就是他拳脚的靶子,发泄的痰盂。一次感冒,几乎要了母亲的命,她发烧嗓子嘶哑,频频咳嗽着,像啄木鸟在敲击着空空的树干。家里抽屉里干净的很,连买药的钱父亲都没给母亲留下,母亲只得喝些开水,妄图退烧,经过好多天,烧终于退了,母亲却开始了长期的没日没夜的咳嗽。这更让父亲烦躁不安,母亲挨打的次数更多了,母亲终于有次艰难地睁着两只乌黑的、像熊猫眼似的眼睛,带着她一瘸一拐地坐了两天火车,来到早年间被拐卖到山东的姐姐找活路。
  
   二
   王洁五岁那年,跟着母亲来到鲁西地区一个村子里,大姨个子比母亲稍高些,面色黧黑,她走路很有力气。多年的劳作,还有那满口的山东土话,胖胖的大姨更像个山东农妇,已完全看不出是个四川女人了。姨夫很老实,很客气。那些天,家里进进出出地来了不少男人,母亲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看大姨与那些局促地男人说说话,据家里的小表哥讲,是让母亲相亲的。最后,母亲认定了养父,当天,就被养父领回家——离大姨家五六里地的小王村。
   和母亲在—起的时间不算长,她很快地学会了当地方言,还上了学。父亲家里日子贫瘠,家中还有一个很慈祥的奶奶。但父亲自母亲来到他家后,听着母亲风箱似的喘息,带母亲去镇上买药,还去市医院拍过片子。母亲心里知道,那次重感冒留下的后遗症,让这个折磨人的咳嗽如影随形。因为一直吃着药,母亲慢慢地病情也稍有好转,她很欣慰。
   邻村有冲床车床,可以制造机器零部件,这个作坊似的小厂子,邻村的人不少。他们抬很重的铁板,很累,劳动时间也长,一天十多个小时。但工资很高,一般能干的据说能领到5000多元呢,5000多元。在二十一世纪初,在当地算是高工资了,一个教书的老师一个月才两千多,因此村里好多青壮年劳力去那儿干活儿。仅种着几亩薄田的父亲,在除了家中几个人的温饱后所剩无几,而母亲常年不断药,父亲常是借了东家借西家地凑钱给母亲看病。奶奶在家辛苦喂养的大肥猪,老母猪生下的小猪娃儿,都变成了母亲日复一日的空药瓶。她看着这些,心里百感交集,若她是男人,找妻决不像父亲这样剜到篮子里就是菜,本就勉强温饱的简陋的家,又住进一个药篓子,还有她这一个拖油瓶,家中更是一贫如洗。
   于是,父亲在农闲时,便也有天加入了去邻村打工的青年队伍中。那年他四十八岁了,微佝偻着背,混迹在膀阔腰圆的年轻人中,头发花白的父亲身影是如此地醒目。父亲咬牙坚持着干活,十多个小时的劳动,沉重的铁板一样的现实,容不得他有丝毫的懈怠,一个月下来,父亲赚了四千多元。上学后的王洁就跟着这儿的父亲姓,作业簿上工工整整地写上“王洁”。王洁只记得父亲拿回家钱时,那天父母都非常高兴,放学回家,家里炉子上还炖着一只鸡,香气扑鼻,闭着眼睛都能想像得到那肥嫩的鸡肉吃在嘴里的感觉。
   父亲毕竟不是年轻了,常期一个姿势地机械操作,腿痛腰痛渐渐地让父亲走路更佝偻,身板更瘦削。终于有天,父亲给母亲看病的同时,自己也去医院里看了下,医生摸了下他的腰椎;说父亲是腰椎增生和腰肌劳损,让父亲住院手术,一家子全指望他干活养家呢,他哪能奢侈地大大方方地躺在病床上花几千块钱住得下院呢?他抬起皱褶纵横的脸,问医生止痛最好的最便宜的药,医生就给他打了封闭针。打封闭针是把针剂刺入脊髓,打时痛不欲生,打完了麻嗖嗖的,疼痛果然减轻了不少。
   腰腿不再疼痛的父亲,自然是又喜出望外,干活上自然又有了争强好胜的心。封闭针麻醉的液体在与父亲腰椎增生腰肌劳损的打拼中败下阵来。自然是再一次地打封闭针,渐成了依赖,成了几乎过去大烟似的烟鬼救命的东西。
   王洁自小学习还不错,课文看一遍就不费力气地背下来,数学听老师讲一遍,做题就不觉得困难。一直到初中,她一直学习不错。
   只是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开始他去那厂里打工满勤,后来也就是勉强半月左右,再后来,在厂里干活儿,站时间长了都不行。乡里乡亲的,厂长也就照顾父亲让他做点轻松点的活,收入自然也就降下来了。
   而母亲吃的药量,并没有因父亲身体不好而减少。很快地家中又像之前似的开始借债度日了。
  
   三
   家里本就贫困,再加上母亲常年吃药,日子入不敷出。王洁初中毕业后,跟着南下的村里姐妹,背着鼓鼓囊囊的编织袋装的行李去打工了。
   只是想不到的是,王洁在南方某个电子厂的流水线上工作时,两年多未回家,因为她遇到了后来的丈夫刘民。因都是北方人,过了长江,江北的儿女自然地感觉到老乡的情分,尽管刘民是河北的,王洁是山东的。
   十七岁的王洁已出落成一个好看的姑娘了。夏天天热,而偌大的车间仅有几个稀稀拉拉的吊扇在缓缓地吹着热风。一个班下来,王洁质地粗劣的化纤短袖如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一个小私营企业,几十个工人,渐渐地大家都熟悉起来,而且大多数是年轻未婚的居多。一排职工宿舍,门前晾晒着大小长短不一的衣服,花色斑斓。除了上班的时间外,这么一群少男少女聚在一起,常在一起打扑克,或者相约着去看电影,有时也互相打闹,或开些青春的玩笑,无忧无虑。
   时间久了,到底是年轻,这种本能的对异性的好感悄悄萌发。王洁就这样,有天糊里糊涂地与那个常给她买雪糕的男孩刘民,聊了很多家乡的事儿,感觉很亲切。不久两人住在一起。
   和大多数在外打工的妹子一样,没多久,她怀孕了。期间,她曾给父母邮过五千多块钱,后来就把之前的电话卡丢掉了,随着体形的变化,也不敢和父母联系,直到孩子出生后一岁多,才回家。只是没想到的是,母亲因她一直不和家里联系担忧不已,一气之下病情加重离世了。
   匆匆地买了好多纸钱、香火、扎彩,抱着走路走不稳的儿子和刘民,跪在母亲坟茔大哭。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在,烧掉的纸没了韧劲,像一群轻飘的黑蝴蝶似的一张张地远走,仿佛是母亲的灵魂的叹息。
   家中没了女人的生活,特别是父亲这种既老实愚笨,又没有什么别的人生追求的,堕落,酗酒的标签。村里人不屑的目光,是中年丧偶的父亲的灰色人生的写照。
   但王洁本就自顾不暇,孩子哭了、闹了、病了、折腾得年轻的她整天与刘民地声嘶力竭地吵架,而家中光指望刘民一人赚钱,她在看照看孩子。忙碌的她,平时很少想起养父。等孩子大了点儿,读幼儿园了,自己在街上摆了个地摊卖点小零碎东西,打发时光,半上午半下午大把的时间,她才想起养父。可惜,此时,被酒精、不良情绪和毫不在乎的恶习折磨的养父,体质急剧下降,王洁回家时,看到了那所院子已是人去屋空,问了邻居才知道,已失去自理能力的养父被村里干部以孤寡老人的身份被送进了养老院。
   王洁每每去养老院看养父,看到那迟暮的眼神,那混合着各种腐朽气息的房间,王洁欲哭无泪。人生的残忍,让王洁无从追溯往日时光寻后悔药吞服。
   也就是在养父离世前一年左右的时光里,王洁有空时去给他洗洗衣服,送点吃的,略尽下孝心。养父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涎水接连不断地自嘴角流下,他因脑血栓所致吐字非常不清晰。看着王洁茫然的目光,养父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下,同时张开空洞乌黑的大嘴巴“啊啊”地呜咽。
   终于养父走到生命的尽头。
   世界上仿佛只有王洁了,没有谁能证明她的身世。养父那个简陋的院子也被易名他主,可怜的她,连个回家的路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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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读完此文,不免心头一阵沉重。此文以插叙的写作手法,将主人翁与两位至亲之人的聚散离别写着淋漓尽致,同时,也为这个家庭的不幸遭遇而感到惋惜。王洁其实不姓王,是因为生父嗜赌成性,把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弄得一落千丈。不光如此,每次输了钱回到家里,还对自己的爱人拳脚相加,最后王洁的母亲生病,却没钱治病,因此而落下了病根儿。逃过一劫的她,最终选择放弃目前的这个破败、没有任何亲情、不值得留恋的家。之后,母女俩去了山东投奔亲戚。并在其姐姐的帮助下,母亲重新找到了人生的另一半。这个家虽然穷是穷了点,但是只要有人在,那什么困难都不是问题。来到了这个家,王洁便跟着目前的养父姓。那时候,母亲由于落下病根,养父一个人默默地靠着自己的辛勤劳动,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家。后来,连养父的身体也不怎么好了,无奈之下,初中毕业的王洁只好南下去打工。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工友,并在一起同居生活。后来怀了孕,由于怕家里人知道,便没有与家里人联系,等缓过一段时间,当她回到家中的时候,却不料母亲已经离她而去。而母亲离去的原因,却与王洁长时间没有与家人联系,因为担心,使得母亲的病情加重,这让王洁悔恨不已。再看养父,已经失去自理能力的他,被送进了养老院。而王洁也只是在养父离世前的一年里,才去看望养父。而今,养父的突然离世,可谓是震撼了她的心,因此除了悔恨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语言能够表达她此刻的心情。在小说结尾的那一部分留白,不禁让我想起一句伤感的话语:要懂得珍惜你身边每一个人爱你、疼你的人,不要总是到了失去的时候,才学会珍惜,那时为时已晚!感谢赐稿暗香,问候作者,推荐阅读!【编辑:峙榛起航】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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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峙榛起航        2019-09-29 22:43:19
  感谢支持暗香,问候,祝国庆快乐!
坚持原创文学,梦想将在这里起航!
回复1 楼        文友:鲁紫苏        2019-09-30 09:42:54
  感谢起航老师辛苦编辑小文,也祝您国庆节日快乐,幸福永远!
2 楼        文友:若海若蓝        2019-09-30 08:45:33
  人生之外的人生,生活之外的生活,就是艺术!问好,秋安!
只码字,不管事,不问事,不惹事。
回复2 楼        文友:鲁紫苏        2019-09-30 09:44:55
  感谢若蓝老师磨目阅读小文,到底是诗人,充满诗意的评论,祝国庆节日快乐,幸福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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