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美女显羞山”的传说(小说)
一
明朝中期,景德镇西河石溪渡村住着一户姓杨的人家靠做水窑柴生意买下了渡口对面的一片山岗子,可是好景不长,因一次水上作业事故,杨老头身受重伤不久便撒手归西了。杨老婆子突然少了个伴便病倒卧床不起了。杨柳是个独子,被老两口视为掌上明珠,家里家外的事务都是老夫妇俩人打理,他坐享其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突来的变故,对寡母孤儿的杨柳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母子俩花去了所有的积蓄,落得个吃了上顿无下顿的窘境。无奈之下腾出了半间房租给了鄱阳的生意人,杨柳在村前的码头上挑几担水窑柴补贴家用。
鄱阳人姓徐,大家都称他“豆腐佬”,他每日起早贪黑做着豆腐生意。这日早早收拾了,他坐在店门口抽了几袋旱烟,一抬头见杨柳进来忙起身相让。
“徐老板,生意怎么样?”杨柳向打着招呼。
“不怎么样。”豆腐佬把烟杆子在脚头上敲了敲说:“我给你来一碗,还热乎着呢。”
杨柳忙道:“不了,不了,这样下去我就欠您的了!”
豆腐佬一笑,说:“给你白喝的,没打算记你的帐哦!”
杨柳端起碗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夸赞道:“今天的不错,老嫩正好!”
这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码头上也没几个人影,掌灯之后豆腐佬背起了火铳上了东边的山。
东边的山是杨家的,杨老头就葬在那里。豆腐佬择了一棵矮树墩坐了下来,刚去掏烟,麂子叫起来了。他心头一喜,猫着腰越过了谷中的小溪向叫声靠去。刚到山的半腰麂子的声音停了,四周一片寂静,他回头向东望了望,因为背着光东边的山梁在雪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清晰,雪光下的山峦凹凸有致,线条格外优美,像一位刚刚睡去的少女赤身裸体躺在山坡之上,看着这迷人的景象,他的心扑扑地跳个不停。
麂子又叫了几声,正好是他走过的山坡,他侧身回返,走了不到二十米,脚下一虚一个趔趄顺着山势连人带铳滚了下来。
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放亮,雪光剌得睁不开眼,他拍了拍手摸了摸脑袋,又掐了掐身上的肌肉,感觉身体并无大碍。
他的脚下丝毫没有雪的痕迹,他不解,想起刚才的所见,再次爬到对面的山头看去,在白雪的映衬下,那起伏的山峦如仰卧的少女。
这时他感到身上有些寒冷,有一阵焦虑感向他袭来。他心想,杨家已近颓靡之势,如能把这块风水宝地揽在自己的手中……
说来也怪,自打那次经历以后他的生意突然火爆起来,银子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钱袋子里。杨柳时不时地在豆腐坊打些散工,因杨老婆子治病得花费些银子,杨柳没少向他借过。
银子借得多了,杨柳感觉不好意思,拭探性地对豆腐佬说:“看来借了您不少的银子。”豆腐佬知道杨柳的心事,道:“你放一百个心,不够花就来取,再说了你母亲的病还得治,是吧?”
听到这话,杨柳感激不尽。
春天来了,到了百草发芽的时节,杨老婆子的病像藏在深冬的萌芽愈发凶猛了,春寒雨绵绵,杨老婆子病死了。
母亲棺椁落穴之后,杨柳来到豆腐坊,跪向豆腐佬跪,“徐老板的大恩大德我杨柳永世不忘,爹娘在九泉之下也会保佑您再发大财的!”
豆腐佬急忙扶起他:“别客气!”
杨柳含泪道:“先父尚有陋舍一间可抵去所欠债务,若同意我就立下字据。”
豆腐佬笑道:“一点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何日等你发迹时再还我也不迟!”
杨柳止住了哭声,豆腐佬道:“你我亲如兄弟,如若百年之后也把我这把老骨头葬在此地,你看如何?”杨柳连连称:“可以!可以!”豆腐佬心中暗喜,“兄弟振作起来,大好的西河处处流金,望兄弟重操父业重振家风!”
从此杨柳又开始做起了杨老头的窑柴生意来。
二
杨柳虽操父业,但并不像老杨头那样把生意做得顺当,勉强支撑的小生意本钱,也是卖了那块地而得来的,他依然欠着豆腐佬不少银子。
豆腐佬开了一家染房,染房规模很大。染房的一角就是杨柳所说的“陋室”,经他经营若干年后又增建了四百来平方米,包揽了附近的绝大部分生意。一晃几年过去了,豆腐佬凭着他在西河的巨额收入在鄱阳老家建了三亩余地的深宅大院。
杨柳的生意总不见好,豆腐坊和大部分山也抵卖给了豆腐佬,留给他的只剩下半壁的瓦房。不久豆腐佬以扩建豆腐坊为由在村西建了与杨家同样大小的瓦房打算换给杨柳。
杨柳在邻近的方家镇娶了一位穷人家的女儿,又在豆腐佬的“关照”下办了婚庆筵席。至此,他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再也不是当年的少房东,与家奴的身份相差无几了,而豆腐佬徐大善人的声誉大增,已是鄱浮两地屈指可数的百万富豪了。
一天一匹快马沿西河古道奔驰而来,骑马人一进染房就迫不及待地告诉豆腐佬他父亲去世的消息。
鄱阳徐氏豪宅灯火通明,闹腾了一月之余的徐老爷子似乎也累了,躺在大红的棺椁里一动不动,油盏的灯光昏暗,与灵堂长烛的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该是豆腐佬替他父亲徐老爷子的远葬谋划线路的时候了。鄱阳地界离石溪渡不远,有两条山路相连,山路铺了些青石板,青石板上有土车碾压的深痕。西线,鄱阳界至西冲、凰峰,越大塘山,二十余华里;南线,鄱阳界至桂花桥、经牡丹台过双蓬百庙,四十余华里。西线虽近,却经凰峰村中而过,是不可逾的,只能舍近求远,偏走牡丹台了。豆腐佬已把线路设定好,只择个吉利的日子出殡就行了。
鄱阳人远葬西河石溪渡口也不是件小事,临近渡口的几个村庄都传开了。西河本地也有把亡者葬于外地的,只要花钱买地,不影响当地的村风民意是允许的。这一点凰峰人当然知晓,但也担心鄱阳人的冒失,因此派人日夜把守着村口要道以防不测,而牡丹台一线倒显得平静了许多,棺椁可避开村庄沿西河可直上石溪渡口,这一点鄱阳人是有承诺于南线各村的。
一日清晨有人见河边的小路散落了许许多多的纸钱,知道殡葬队伍已过,各家也撤下了门前窗后的避邪之物,诸如倒立的扫帚、高悬的篾具等。
一行几十号人浩浩荡荡绕过了最后一个石溪渡口南岸的“半月山”小村,此时天已放亮,码头上泊着近百只船,船窗挂起了渔网以祛邪,几位船夫向着送葬的队伍燃香一拜。
早在半年前墓地就已经修建得差不多,墓前有临时搭建的简易墓祠,徐老太爷的棺椁就在其中。
在一个吉利的日子开土,豆腐佬在指定的地方自下而上挖三锄后把锄头扔了,伴着是一阵劈里啪啦的爆竹声,他回望忙忙碌碌的西河笑了,他感到满足,并默默地为自已祝福着。
墓井正好打在“美女显羞”处,施工的深浅应见少许积水而止,豆腐佬一直见到有水渗出才松了一口气。一会儿墓井中水越来越多,渐渐地漫上了人的腿肚子。
“水中有鱼鳅!”不知谁大喊了一声。
那时的墓葬很有讲究,其葬法有二。一为金斗内的亡人,头朝山脚向下而面溪水。此法乃庸师所为,葬后其子孙后辈出帅男美女,男者风流好色,女者为妓为倡。二为明师所葬法,金斗内亡人头朝溪水脚朝山,让男亡人与女形山阴阳交合,这样才能发丁发贵,拥有富贵与美妻。
“美女显羞”之地只能葬男性,葬女性乃为二女同居,虽为风水宝地却会断子绝孙。“美女显羞”之穴宜潮宜水,有鱼鳅者更为上贵。穴中的鱼鳅需用葫芦对开装入其中再放入小溪,乃活水有源之寓意,而穴中之水必须是家中辈份最小的男丁,穿着棉衣躺下吸尽井中之水为宜。
朔风吹落了一地的残叶,杨柳顿感冷彻骨髓。
“派男丁下去把井水吸干吧!”这声音把杨柳的注意力又集中在墓井之中。豆腐佬的眼光扫过杨柳,落在一位身着华丽绵袍被孝服包裹着的公子身上。这位公子显得与众不同,悲伤似乎与他无关,连豆腐佬的喊声也没有听见,杨柳推了推公子说:“老爷喊你呢!”
“下去,把外服脱了!”又是豆腐佬的大喊声,杨柳在公子的耳边重复了一次,公子才明白过来。公子一看湿漉漉的墓井吓得面如土色,拔腿向山下跑去,“我不,我不下去……”
豆腐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儿子的背影厉声喊道:“回来,你给我回来,你这个不孝的子孙!”
三
杨柳昏睡了七天七夜,冥冥之中见有一位白须老者将三条鲜活的泥鳅放入了自已的口中,他猛地翻身而起,想起来了,当时就是这位白须老者把自己推入墓井之中的,而后就啥也不记得了。
他的妻见他醒来破涕为笑,说:“你昏睡后有一位白须老者在你口中放了三粒药丸,是他救了你!”
“三粒药丸?不对,明明是三条鲜活的泥鳅!”杨柳瞪大了两只眼珠子表示不解,妻子惊讶无比,自嫁入杨家以来从来没有见到过丈夫这般表情。杨柳一把把妻子揽入怀中,欲火在胸中熊熊燃起,他猛地把妻子压在了身下……
床第之欢后,他慢慢地走出了屋子,突然从上空传来了白须老者的声音:“人葬出贼头,我葬出公候,哈哈哈哈!徐家巧取美人穴,心机费尽难临头。杨柳你听了,处世当辨言真伪,莫叫父财付东流!你可在此置油灯一盏,燃七七四十九天,可破美女显羞,切记切记,贫道去也!”说完翩然飘去,杨柳向着白须老者飘去的方向连连作揖。
若干年后杨柳外迁他乡,当年放生泥鳅的山谷被当地的人称作“泥鳅坞”,他居住的西谷小山也被当地的人称作“灯盏山”,豆腐佬巧取而得的“美女显羞”之墓被人盗挖一空。
石溪古渡每至下旬有一勾半月悬挂在“半月山”中,麂子不停地叫着。人们都说那是神麂,是石溪渡人的保护神。那叫声既为亡者而哀,也为生者而歌。有人见过,说那神麂就是白须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