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当时只道是寻常(散文) ——《父亲、母亲和娘》之十四
十四 当时只道是寻常
自从流浪以后,我似乎悟出了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必须发奋求学。我终于从私塾出来考上了县一中,因为县城很快解放了,我复学又读了一个初一。我在娘的照料下,上了四年初中,最后终于奔出川城,考上了武汉重点高中。
我读到高二时,寒假回家,父亲正患霍乱。此时祖父己上了年纪,正值“万顺花粮行”的尾声; 当时,母亲和妹妹早已皈依佛门。父亲躺在病榻上已是虚脱无力,他郑重喊我至床前,要我坐在他身边,煞有介事、心事重重地对我说:“儿子,你已成年,我这次一病不起,恐难支撑。有件事是你母亲曾作的主,就是福大恒(川城东街一绸布店,由大姑妈做的媒。)那门婚事。如今你母亲心归佛门,为父必须代为了之 。”父亲语重心长 。
“如今我在求学,不宜谈及此事 。”我若无其事地回答 。
“不是要你现在完婚,是你得认了这门亲事才好,都是大户人家的面子。”父亲晓之以理。
“我从未见过人家,怎能冒然认亲? ”我与父辩理。
“今天为父不是要你上门去见一见吗?”父亲探起身直白对我说。
“我如今还在读书,此去何意,岂不荒唐?”我将父扶躺下去,“你好好养病,以后再说。”
“胡说!你母亲拿了人家的‘八字’,又有你姑妈跟你做的媒酌在先,大人大事;再说生意场上我与你那岳父已是至交 ,经常来往,何谓荒唐? ”父亲已有愠色 。
“我不好意思去!”情不由衷 。
父亲见我有点松口,又欠身半起地对我好言以劝:“那有什么不好意思,门当户对; 再说人家大家闺秀,掌上明珠,也在读书,不是配不上你!”
“都在读书,都还小,搞什么谈婚论嫁 ?”觉得父亲不宜论及此事 。
“读书归读书,男婚女嫁,人之常情,天经地义!”父亲执意力争。
“我不想去!”干脆拒绝 。
父亲一时龃龉,眼湿心凉,无奈无力地躺下去,呻吟一声: “唉 ---- ! 长叹息以掩涕兮,哀吾生之多艰! ”
我一听他念这诗,不觉对父亲笑了:“堂堂文人,别把屈原诗乱用唷! 人家忧国忧民是哀民生,您有什么好哀的呀 ? ”
“你母弃我而去,留憾于我,哀心兮永伤。...... 心之忧矣,其毒大苦! ......”父亲性情中人,一时动真情,老泪纵横,我当时见了,亦于心不忍 。
“好了,好了呀 ! 别在那里吟诗唱赋、长嘘短叹啊! 我去一下就是了; 但不是去订什么婚,算是拜个年吧! ”
当时已是春节正月初四了,此行是去拜年相亲 ,还是揭开初恋的面纱? 当时只道是寻常。
父亲见我应允去见他的至交亲家,眼里反射出异样的光,精神也抖擞起来,急忙将娘喊至床前,吩咐打理儿子的非凡出行。
父亲和娘商量得很周密,特意去叫了毛家堤下篾器店李炳山的女儿腊梅姑娘,因她和福大恒那叫彩云姑娘是情同姐妹的同班同学。于是腊梅从娘手里接过烟酒、茶点引我去东城门。
那条路我很熟,出大门过石桥,左拐有一座木桥,此时桥下结了薄薄的冰 。我们不走正街进正门,那福大恒绸布店有一侧门就开在这巷子内。我指使腊梅从侧门进去,别穿那门面大堂张扬。殊不知腊梅姑
娘十分精灵。她上午得信早己通报了彩云和她父母。我跟随腊梅从侧门刚进屋,便听得那屋里有喜气的喊叫声:“姑爷来了! ”
我被领进堂屋,前面便是临街铺面,大堂后被一排花玻璃木雕门严严实实地隔开,通向后堂屋中间隔一天井,天井正中放有一口不小的荷缸。前面柜台上生意的喧哗,后面几乎是听不到的。堂屋两边摆有八仙太师椅,正中是长条几案,古瓷花瓶内插一长长的鸡毛掸子;正中悬挂一幅寿星水墨画,屋正中一张红木方方桌,这就是彩云的家。
接待我的是彩云的兄长,比我长两岁,相貌斯文,脸面白皙,眉间一颗黑痣。见我时,满脸温笑,随意拉拉手便说:“坐!”
“伯父、伯母呢?”我扫视四周 。
“他们忙,一会儿就来。”兄长沏茶过来。
寒喧间,我发现穿堂甬道里有人头晃动,且有叽叽小议声。我知是初见姑爷的稀奇。不一会儿,有两位大嫂模样的女人,陪着一位体态富腴的大妈走了出来,兄长站了起来说 :“妈,彩云呢? ”
我随即站起来欠身施礼:“伯母好,给您拜个迟年! ”
“嗨嗨,三天年己过完了,来了就好。快坐!”大妈瞅着我满面慈祥的笑容:“彩云在她房里陪腊梅 ,嗨,不好意思 !”
随后,大妈退到后屋去了,任那两位大嫂挑逗说笑,后来我才知这是叔伯婶母。
不一会儿,桌上己摆了春盒卤碟。这是一种很精美的木雕食盒,每层两盘,拼在桌上,那卤汁清香飘拂,溢满鼻官,顿觉满屋生辉,这老屋一时有了生机,融融氤氲,我心里顿生惶感。年龄不大的我,竟遇如此贵宾相待,真有点受宠若惊;更惊人的是还不知那彩云何等长相,如何迎面? 不觉心怦怦然。
开席时,竟只兄长与我两人,而且我被置上座。兄长还举杯向我敬了酒,礼数己到,兄长便喊话了:“端饭上来!”
我尚在抹去嘴角上的酒水,只觉有人从后面递过一碗饭,朝我面前一搁,飞也似地走了。
“一点礼貌也没有 ! 都十六、七岁的人了!”兄长不好意思对我笑笑。
我原以为是大婶们端饭来,听兄长这么一说,我顿从酒雾中觉察到了,待我再回头,连人影也未看到; 只见腊梅姑娘靠在那边厢房门口咧嘴朝我直是笑。心想,这下算白来此一趟,回去如何向父亲交待是愿意不愿意?
饭后茶余,天色己近黄昏,吊挂灯笼里的烛全点亮了,不知谁提来一汽灯,悬挂在堂屋正中,四周雪亮一片。此时,我见一微胖长者,从前面和一先生模样的人,边说边走进了堂屋,兄长忙站起: “爹 ,这是 ...... ”
“知道 ,你们谈 ,我有点事! ”大伯扫视了我一眼问道:“你父亲的病好些吗? ”
“好多了! 家父向您问好!”我躬身亲候 。
“好,好! 你们谈。”笑了笑便和那先生转到账房里去了。
这时,伯母和一位婶婶从后屋出来了,我见腊梅从厢房里走出,向我挤挤眼,转向伯母说:“伯妈,我先回去了! ”
“嗨嗨,改天来玩啊!”伯母不挽留她,看来腊梅是常来常往的,也不拘泥。腊梅走了,那婶婶朝我笑盈盈地: “急了吧,来,跟我来! ”
我迟疑地望着伯母,伯母挥手示意、笑吐一字:“去!”
( 待 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