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坟
起风了。树上仅剩的一片叶子,摇摇晃晃的飘到地上,再也不用孤零零的在初冬的枝头颤抖了。叶子懒懒的移动着,擦着地面,遇到垄起的坟,恰好风停,止住。是座新坟。光秃秃的坟头上,没有什么能绊住叶子在风中的脚步。叶子还会再飘的,飘到别处。
坟在对岸的小山上,与我隔着一条小河,很近。站在这边的路上,向对面望去,不但能清楚的看见刚才那片叶子,墓碑上的字也依稀可辩。小山上除了稀稀拉拉的杂树,因零星而显得萧瑟的毛竹林,其它的空隙让一人多深的茅草占满了。在这之前,对面没有坟,也没有路,一年到头我没见过有人上去。这座坟以及因移棺而临时砍伐的小径,相信在不久后的春天,就会被茅草悄然淹没的。像谁也没来过。
坟里躺着的人,我认识,是个老头。老头个高体瘦,只是走起路来佝偻着,显不出高。站在这里,能遥望到他的家,脚下这条路与公路交汇处的路口,正对的那幢楼房。房子建了好几年,今年初才完成外装修。农村打工人家建房,都这样,按米做粑,一点一点来。手头上有点钱了,再想办法借点,就开始打地基,忙着把毛坯先建起来;明年再出去打工赚点钱,一间一间慢慢装修;后年……一楼一底,琉璃的屋顶,外加一个大院子,空在那,没人住。老头的儿子儿媳葬完坟后又出去打工了,年底还能再干两个月呢。
四年前,我刚来这里上班时,每天下午散步都能看见老头孱弱的身影。此处深山一隅,距最近的小镇也有几十里,人口少,没几户人家。陪着他的是一幢大房子,几只鸡,一条矮小邋遢的狗,其它就没有了。房子还是毛坯,连简易的窗子也没装一个。楼下有一间,在窗子的位置上用木板衬着雨布挡着,估计是老头住的。我曾对老头的生活,老头的过去进行过多种猜测,但从没想过上前和老头聊聊天,证实一下自己的某一猜想。我们每天都在路过,都在打量,却从未说过一句话。对于老头来说,我们几个同事算是他孤寂的生活里难得一见的活人;对于我们来说,他也是。
第二年,有一天经过他家门口,发现平常没有一点人气的院落,突然喧闹起来,聚满了人。院里院外的人们都戴着白帽子。鞭炮声,道士念经,乐队演奏的声音,此起彼伏。我才反应过来,也不记得打从哪天开始,自己就没见到过老头了。没见老头孤零零的坐在小凳上,淹没在黄昏的太阳里打盹;也没见老头拄在门前,对着路口张望的身影;更没见到老头慢吐吐的挪动着步子,撒些米粒稻谷之类的喂鸡;甚至于连那条狗,喜欢趴在老头腿边睡觉,整天无精打采的那条狗,我也很久没见到过了。
如今,老头家的房子早已装修完工,远远望去,大大方方,漂漂亮亮的。什么时候有人天天都住在里面呢?或许还会再买几只鸡,一条狗。也许快了吧,因为快过年了。
风又来了。对面坟头上的叶子,被风卷起,卷进众多的枯黄中间,一起飘了起来,飞舞着,不知会飞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