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来到大理蝴蝶泉，真想以远观者的目光靠近自己。我会写下心字成灰般的牵念，将逝去的美好重提。我会像蝴蝶一样有着三月的盛会，获得侧翼扑动的旋律，打造人间的相知相拥，还有爱情和挽歌，让无情流落红尘的情债，得到今世的救赎和喜悦。
　　 那可是贬谪云南的明代状元杨升庵，在离蝴蝶泉还有三公里之遥，看到成群结队的蝴蝶在空中飞舞了，他在蝴蝶泉咏诗道：“漆园仙梦到绡官，栩栩轻烟袅袅风。九曲金针穿不得，璃华江碎月明中。”在杨升庵看来，蝴蝶泉藏匿着多少秘密？只能解释为造化的安排。倏然间，不就是蝴蝶泉穿越很远的岁月，突然来到人间，人心能随仁爱而行，依天意而定，且绕真理之轴而转，尘世当为人间乐园。
　　 陪同杨升庵游蝴蝶泉的大理隐士李元阳也有同感。白族人李元阳曾官居监察御史，因敢于谏言而遭人妒忌和排挤，被贬为荆州知府；最终，40岁不满，回乡隐居，也“胜赏珊瑚树，寻幽蝴蝶泉”了。
　　 穿越岁月，让遥远的事物包围自己，走在蝴蝶泉就像走在往生。苍山去弄峰，霞移溪北端，可我在陪伴谁？
　　 徐霞客来过，在这时间表示忠诚的麦月，他喜上眉梢地打开《滇游日记》，记道：“泉上大树，当四月初既发花如蛱蝶，须翅栩然，与生蝶无异；又在真蝶千万，连须钩足，自树颠倒悬而下，及于泉面，缤纷络绎，五色焕然。”真实记述蝴蝶泉胜景的，他算第一人。
　　 更多的人来过，让一个自己在另一个自己在眼中生动着。泉上绿树枝头的蝴蝶结成许多长串，如同仙女衣裙上的飘带，如络缨，如绣球……蝴蝶泉得到另一个春天的滋补，以身心相许，永远是心血相触了。我想，总有人听清我说了些什么，我走进的是蝴蝶泉是一种情感的重叠。
　　 不是吗？干旱之年，附近的善男信女，会来蝴蝶泉举行祈祷降雨，那简陋的龙王庙，在让汗水和香火举起情义，驱散内心的炎热。我也经历了那些岁月的磨砺与灵魂的伤痛。
　　 岁月欣慰地看到，蝴蝶在三四月的佳期聚会，白族青年男女相聚在龙潭边，赏蝶观景，唱曲对歌，谈情说爱。诗人常来颂扬蝴蝶泉给黎明百姓带来的恩泽。可谓蝶风缠绵杏早开，且留春色染香腮。
　　 自古以来，蝴蝶泉就是文人墨客寻幽探胜、赏月吟唱的地方。大理国高氏后裔高明映作赋道：“栩栩梦边飞无数，遽遽不记来时路。”大理回族诗人沙琛诗道：“不到蝶泉谁肯信，幢幢幡盖蝶庄严。”昆明籍李坤咏道：“云弄峰前泉照影，游蝶无自判雄雌。”
　　 来往的人多了，让我感受蝴蝶泉不尽的神话和传说，宛如一座山的内部，有着不竭的源泉。一只蝴蝶足以让一朵鲜花浩茫，也让我在进行一场清醒的呼吸。
　　 相传神摩山盘踞着一条恶蟒，要在三月三，吃一对童男童女，青年猎手杜朝选，西渡苍山打猎，得知此事，深入蟒洞，杀死妖蟒，救出两女子。两女子对杜朝选倾诉感谢爱慕之心，遭到谢绝后，纵身跳入神摩山下“无情潭”殉情了。杜朝选悔恨万分，也跳入龙潭殉情而死。悠然，龙潭飞出彩蝶，四方彩蝶也纷纷飞来凭吊。
　　 蝴蝶泉没有呼啸，溢出的是悲怆，还有同情和颂扬，那是无数蝴蝶在我们视野里的翻飞、呜唱、歇憩、探望……而更多的故事和传说，在泉水的香泽里活着，先于我存在。
　　 龙潭附近的阿花长到18岁，与猎人阿龙相爱。阿花绣了百只蝴蝶名“百蝶巾”，送给阿龙做定亲纪念物。当地一位贪官见阿花漂亮，便生邪念强娶她为妻。阿龙把阿花从牢房救出，在贪官和打手们的猛追下，两人展开“百蝶巾”跳入龙潭，变成一串美丽的活蝶了。
　　 那些类似汉族“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凄美故事，融入白族古老剧种的吹吹腔，在蝴蝶泉边流传开来了。而岁月笔下更多的故事，穿过静，穿过烟，在让人们敬畏山水和觉悟呵！
　　 春天是蝴蝶放逐的日子。大理画家杨仕霄发力毫端，让心蝶相师，画出《百蝶图》，那蝴蝶泉边，蝴蝶多得惊人，风尾蝶、稻眼蝶、金斑蝶、银灰蝶等，五彩缤纷，令人赞叹不已。
　　 蝴蝶泉已经作古，那些画卷的大部分都在大自然中不复存在了。是谁撕毁了那些美丽的画卷呢？唉！人比神的力量可是大得太多了。
　　 郭沫若在《人民日报》发表《蝴蝶泉》诗道：“合欢古树罩深潭，泉沫冷冷清似露。清茶酹诗蝴蝶魂，阿雯阿霞春永驻。”我想，郭老可是在怀念那些念佛千年的蝴蝶，穿布衣，走民间，一腔炉火，驱散人们内心的寒。
　　 如果不是五彩缤纷的蝴蝶，五朵金花就会和蝴蝶泉擦肩而过，那雷振邦《五朵金花》的插曲，也不会唱响大中华。“苍山脚下找金花，金花是阿妹。”白族歌手赵履珠的歌声是无法翻唱、也无法相比的，那怕那歌声，悄悄哭过，疯过。
　　 腰刀溶化月色，耳边的情歌变味。风，越刮越大；泉水，越流越枯竭。纷乱，掩饰，淡定，似曾相识的蝴蝶泉，看上去匪夷所思。文人的魅力，也在于把一个偌大世界的生僻角落，变成人人心中的圣地。
　　 我也变成一只蝴蝶飞来，天空已经被晒蓝，沉默。我可不能变成巨大的银幕，让晶莹玫瑰的眼睛，唤回季节到从前，但更多的语言可以是蝴蝶的翅膀，是梦，朝前飞，让新的生命有所寄托。
　　 泉从石腹涌出，旁边有一株蝴蝶树，高丈余，夏月开花，状若蝴蝶。树上生长着野生蔷薇、滇素馨等寄生植物，致使蝴蝶栖身繁殖。蝴蝶泉不死，在于文化的积蓄，会让自己的一生保持一种流动的姿势。那些飞过的蝴蝶层层叠叠，飞向远方，构筑更多的蝴蝶梦。
　　 百蝶畅志。高缨的散文《醒来的蝴蝶泉》，有美的消息。村庄有着城市化的进程，人们奔小康。那背后的神摩山，南端的洞峡谷和北端的蝴蝶箐峡谷，不就能让我们成为我们的山峦，我们的河流。
　　 我们注定是另外的一只只蝴蝶，要为蝴蝶梦追赶一生。游人不能单靠吸食记忆的养分，聊以自慰。蝴蝶是白族最早图腾崇拜的昆虫。蝴蝶在眼前飞舞，是喜事来临的吉兆，如谁去乱捕杀蝴蝶，那么，母亲的乳房会疼痛。大理的心事真正在深重中醒来吗？有白蝴蝶、黄蝴蝶，红粉蝶，黑风蝶和褐色的极似两片秋叶的蛱蝶，会对我们次第迎送！
　　 我感到，季节在轮回，蝴蝶从反锁的尘世里逃离，是在自己的体内让岁月飞舞，是在重新飞去获得大自然的宁静和凝重。蝴蝶泉成了拓展中的公园和旅游名片，这是另一种文化感情的厚爱。人生的悲欢离合，有着季节的表情。坡舒锦绣涌泉阁，气爽神清宜早行。
　　 蝴蝶泉是呼吸的，这呼吸是来自泥土的根。那合欢树和蝴蝶共有的呼吸，才能真正吐纳生命的情愫和真气。这呼吸来自群山。
　　 “蝶翅闪闪织今织古；泉声淙淙咏地咏天。”通感笔中乾坤，蝴蝶泉在让岁月装满游人的身体，她还能怀念旧时光。当然，也有青年和中年。最后，她的身体和灵魂都成岁月得意的一部分。
　　 “丢个石头试水深”，高原需要蝴蝶用心去丈量，我们已经不能像庄子那样梦蝶了。破茧成蝶，不是趋于残缺，而是臻于完美。
　　 恬淡的心，灵动的文，离去的悲伧是明信，是“重在己道义与责任”。那苍山收敛长势，有一拨新雨赶来，在邀一车树苗访百蝶。苍山耳海率崇山峻岭若干，不就在演义蝴蝶泉，清澈不断，冽香获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