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事情来临的时候，没有一点征兆。
　　 那是一五年初冬的时候，记得最清楚了。
　　 一天中午，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当时手机就在美容室的床上。恰巧妻子刚刚出去。我打开一看，心就砰砰地加快了跳速，“你好，你是王天明吗？你还记得我吗？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的玻璃厂吗？我是……”
　　 一条短短的信息，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夏天。那是山西闻喜县的一家小玻璃厂，主要生产水杯和花瓶。我在这里上班是一个磨口工。那是一个暑假的中午，吃完了中午饭准备出去买东西，这个时候厂门口来了一个小姑娘，她个子不高，头发微微发黄扎着两条辫子，一条在背后，一条在胸前。脸微黑鼻子上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双单眼皮显得清纯唯美。她说她要找她的姐姐张小红。
　　 她姐姐正好和我是一个小组，于是带她去了张小红的宿舍。她要在这里玩一段时间。这家玻璃厂不大，属于乡镇企业，在县城边的一个村子里，管理比较松散，所以工人家属亲戚朋友来了都可以住下来。
　　 每天下班后我们都在一起玩，一起聊天慢慢就熟了起来，知道她叫张小丽刚高考完，来姐姐这里玩。一来二去的就熟悉了，说话的时候听出来她看过好多书，并且难得的是她也喜欢文学，于是我们的话自然而然地就多了起来。那是二十世纪末，物质匮乏，手机电话都没有，电脑都没有听说过。但是书籍报刊杂志很丰富，并且很便宜。于是我们都买来交换着看。她说今年是第二次高考了，不知道这次能考好吗？心里压力特别大。我安慰她没问题的，一定会考好的。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快乐起来，如同一只花丛中上下翻飞的蝴蝶，一个快乐美丽的天使。我们下班后她几乎不和她姐姐一起玩，总是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起说话聊天谈文学，有时还在夕阳下的林荫小道跑步。看着她那随着婀娜身姿甩动着的辫子，听着她因跑步而急切的呼吸。
　　 有一天一大早，她和她姐姐张小红一起走了，没有和我打招呼，以前如果出去，她会主动过来和我说出去玩玩或者买东西。今天有些反常。不过我也没有多想什么。一直到下午三四点，她们姐俩才回来。老远看到她们嘻嘻哈哈的满脸灿烂，张小丽过来说：“走，外面咱们说说话。”满脸的兴奋和喜悦。玻璃厂上班就一上午，一炉的玻璃料吹完就下班，下午就没有什么事了。于是我们一起来到了厂子外面的林荫小道上。虽然是盛夏，可是那时候的天气在树荫下还是挺凉快的。她转过来对我说：“我考上了，我考上了。”她说话总是喜欢重复一遍，我印象太深刻了。她说她考上运城的农机学校，明天就准备回家。她说：“我走了去上学，你会想我吗？”我说“想”。她落泪了，我也说不清当时的感觉。就是感觉时间怎么就过得这么快。
　　 那个夏天是那么美好，天是那么的晴朗，云彩也是那么美丽。印象中就没有阴天下雨，每一天都是云淡风轻，连蝉鸣都是那么悦耳动听。现在想起来那时的人是多么清纯和简单，我们没有出去吃过一次饭，也没有看过一次电影，仅仅花了一毛钱买了两只冰棍，一人一个却感到那么幸福那么甜蜜。我们没有拉过一次手，更别说抱一抱了。这就是懵懵懂懂的初恋吗？我说不清楚，当时想她要是考不上多好啊，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我知道自己自私的心理在作祟。
　　 张小丽比我小好几岁，可是她还在上学，是我多想了吗？吃过晚饭后我去小卖铺买来一个笔记本，晚上我在宿舍的床上就在笔记本上给她写了一封信，写下了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以及鼓励她好好上学，到时候找一个好工作。最后送她了一首诗，到现在仍记忆犹新：
　　
　　 几度坎坷犹如梦
　　 热泪盈眶题金榜
　　 亦非豪门诸侯女
　　 一朝折桂步蟾宫
　　
　　 第二天早上上班之前我到了她和姐姐的宿舍门口，喊她出来送给了她。同时她也送我一个笔记本，粉色的塑料皮。她说：“我走后你再看！”她深情地看着我的眼睛，她姐姐抿嘴一笑从我们身边走过。
　　 她不让我送她，她姐姐送她走了，出厂门前她回头看看我，挥挥手。这个画面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好多年。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一个多月和我在一起美好记忆和感触。并且说这一段时间是她最快乐的时候，是我给了她走出精神低谷的勇气，特别感谢我。她娟秀的笔迹和充满温馨的文字让我深深陶醉。信的最后她说：“谢谢你明哥，谢谢你在这一段时间陪伴着我，在我最煎熬的时候是你给了我坚定的勇气，我上学去了，你等着我，你一定等着我。”信的最后留下了她学校的地址。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脑海中总是回忆和她在一起的画面，她的声音举止。听着深夜远处的狗吠以及偶尔的老鼠啃东西的声音。
　　 那条林荫小道久久地在我的心灵深处婆娑，张小丽的身影和言谈举止无时不刻紧随着我。我感觉她就如夏洛蒂.勃朗特笔下的简爱，虽然身材低矮不漂亮，但是聪明可爱动人。
　　 后来我在那个厂子也没有待多久，不到年底就离开了，期间我们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第二年春天我去学校看望了她，提前给她去了信，在学校见到她的那一刻，看着她眼睛里闪着光亮，快一年没有见面了，她给我倒了一杯水，同宿舍的女孩子都出去了，她让我坐一会，“你等着，我一会就回来。”她快速出去了。这是一个干净整洁的女孩宿舍，散发着女孩子独特的香味，有三张上下床位。这个时候张小丽回来了，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递给我一串。她笑着说：“吃吧。”我们各自吃着糖葫芦，那种酸甜可口的滋味，还有她那可爱的笑脸是那么的难忘，以致后来再吃糖葫芦时，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相聚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很快就到分别的时候了。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并且是阴天，迎春四月了天毅然还是很冷。她依依不舍地送我出了校门，再一次看到她泪眼朦胧。我帮她擦去泪痕：“听话，不哭！我还会来看你的，回去吧。”她点点头说：“明哥等着我，还有两年多时间，等着我。”我点点头转身向车站走去，老远了我回头她还在向我挥手。我向她挥手回去吧，我转身走向车站，走向属于自己的远方。虽然天是阴冷的，但我心里的太阳灿烂欢欣。
　　 信誓诺诺的当初，斗转星移的岁月。到现在我们都没有见过面，转眼都要三十年了。
　　 那次去张小丽的学校后，我就接到了我好多年没有联系的中学同学的来信，说他在天津开了一家发廊，问我喜不喜欢干这个？他在信上说比在家里种地强百倍，来吧。我这个同学是个孤儿，也喜欢文学，这里就不多讲了，容我在别的文章里细说。人生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命运就会因为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突然间就会改写了你的命运和人生轨迹。
　　 我带着简单的行李坐上去天津的火车，开始了真正的追梦。一个崭新的生活要开始了，从今天开始和张小丽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遥远了，不是地理上的，而是一种感觉。不过这种意念一闪而过。
　　 到了天津后我和张小丽经常通信，彼此诉说着思念和鼓励的话。说着这里的情况和我自己的感受。
　　 环境的完全改变，一切都是陌生的好奇的。甚至在这里和老同学交流说话都不用方言了，都在说着普通话。所有的都改变了。仿佛我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慢慢地和她的通信少了，要说的话也少了，后来就不怎么通信了。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我在天津快三十年了。学技术，谈恋爱成家，生孩子。虽然生活倍感艰辛，但是一样也没有落空。自己也开了一家发廊迎接顾客来往，送走岁月晨昏。不知不觉中退却少年追梦，转眼之间就到了人生中年，岁月如梦，时间如梭。
　　 那天中午接到张小丽的短信后，我们彼此加上了微信。她在诉说着二十多年来的思念之情，诉说着生活的不如意。历尽艰辛费了好多周折终于找到我的联系电话。期间她也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女儿，现在二十多岁了，正还在上大学。自己在单位还是一个小领导。她发过来了她的照片，我都不敢认了，人到中年的她已经发福变胖了，眼角也垂了下来，头发也白了好多，虽然也染色了，可是头发发根新生长出来的新发很明显，也很刺眼。微信视频中她尽情地说着这些年的思念，她尽情地哭着……她说了好多好多。那天晚上我彻夜不眠。只要每天有时间有机会，我们都在聊着说着，恨不能把二十多年来的思念全追回来。她让我抱抱她，让我摸摸她的脸，让我擦擦她的泪，让我吻吻她的唇。让我有机会回去看看她，她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单纯的小女孩了，已经不再含蓄，已经不再羞涩，有的是炽烈如火的激情。那几天我也魂不守舍。
　　 那年的春节后，我回去参加外甥女结婚典礼。满脑海都是她的影子和声音，有时候想象着和她见面的情景。我没有告诉她我回来了，没有去和她见面，理智告诉我现在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人生的旅途在这里已经没有站牌了。于是我写下了——
　　
　　 岁首回故乡
　　 天阴雾浓
　　 相隔不远不能见
　　 故乡难相逢
　　 梦见芳容
　　
　　 遗憾踏归程
　　 思绪重重
　　 路遥又距千里远
　　 无奈藏心中
　　 天涯月明
　　
　　 回来后很久，我尽量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岁月改变了一切，都无法回头了。我们彼此把这种美好都藏在心里，相互祝福吧。
　　 希望她不要恨我。思绪万千提笔写下了——
　　 ……
　　 那时，云白，天蓝
　　 那时，天热，花艳
　　 那时，叶碧绿，鱼儿游得正欢
　　 那时，都是风华少年
　　
　　 现在，沧海，桑田
　　 现在，天凉，风寒
　　 现在，时空跨越千里云汉
　　 现在，都已两鬓霜染
　　
　　 这种滋味，才下眉头，又聚心间
　　 彼此心中啊，都泛着波澜
　　 这是一种无奈啊
　　 这是一种感叹
　　
　　 咬着牙
　　 不能答应和你见面
　　 ……
　　
　　 看着树叶沙沙摇曳，花儿争奇斗艳那么美好，岁月如歌。
　　
　　 2019年10月14日